晚饭是泥鳅做的。
因为贺金月不会。
她也没想到,自己快要三十岁的人了,竟有一天会沦落到让一个小孩哥来做饭给自己吃。
黏糊糊的粗粮米糊,再加上一些喇嗓子的野菜,没有一丁点油水。
贺金月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不算娇生惯养,但从小到大家里也算是小康,有父母哥哥爱着,没吃过什么苦,现在看着面前的糊糊,全然没有胃口。
她把碗里的糊糊分给了泥鳅和妮儿。
妮儿是原主的小女儿,今年才五岁,生得非常可爱,就连贺金月这样并不太喜欢小孩的人看着都觉得喜欢。
此刻,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大大的眼里装满了疑惑:“娘,你怎么不吃?”
奶声奶气。
泥鳅一只手捧着碗,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飞快朝贺金月看了一眼。
贺金月眼尖,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这娃儿,心里难受着呢。
转头看着妮儿闪着疑惑的眼睛,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推说自己不饿。
吃过饭,贺金月笨手笨脚地给妮儿洗漱。
湿哒哒的毛巾覆在妮儿脸上一顿擦,稀疏的刘海就这样湿哒哒盖在她眼睛上,小娃娃脸上带上一丝生无可恋。
一旁的泥鳅伸手把毛巾接了过去,开始给妹妹洗脸。
“娘,俺是大人了,就算以后没有……俺会照顾好你和妹妹的!”
泥鳅的声音虽然小,还带着一丝哽咽,但是却铿锵有力。
贺金月看着泥鳅小小的身影,才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比三十岁的男人有担当了。
洗漱完回到房里,贺金月开始收拾行李。
看着原主柜子里的那些破烂,贺金月有些头疼。
翻找了一遍,找了两件看起来还算是体面的衣服。
接着,又钻到床底下,从一块松动的石板下面找到了一个铁皮烟盒。
里面放着家里的所有存款,数了数,一共三十八元,外加一些零钱。
把钱放到贴身的衣服里收好,这才躺回床上。
本以为会很难睡着,没想到刚一沾枕头,人就睡着了。
*
天刚蒙蒙亮,贺金月就醒了。
寒风凛冽,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先去村公所打了身份证明,接着把俩孩子叫起来,吃过简单的早饭,拎上行李,锁上家门,直接带着俩孩子出了门。
外面白茫茫一片,人都窝在家里,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
泥鳅眨了眨还没睡醒的眸子,抬起头看向贺金月:“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贺金月用方巾帮两个孩子把头包裹住,声音平静:“带你们找爹。”
在这么个年代,贺金月连自己都养不活,压根儿没信心能养活两个孩子,与其让俩孩子跟着自己受罪,不如把他们送给他们父亲去。
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在乡下这么待下去,一辈子都能望到头。他们的父亲是副团长,在部队职位算高了,去了部队,资源总是比这边要好的,也能接受到好的教育,比在这里蹉跎一辈子要强得多。
而贺金月自己,也有私心。
她自己本身才二十六岁,在读博士,读了二十几年的书,她不想自己这一生就在乡下度过。
现在国家刚刚建立,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她需要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泥鳅抬头看向贺金月,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乡下是没有车的,想要坐车去县城,只能走着去乡里,不过走了一个小时,贺金月就有些遭不住,更别说两个孩子。
昨天雪下得大,路上全是雪,深一脚浅一脚,三人走走停停,直到在路上碰上一辆牛车愿意载他们,这才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
中午,他们终于到达乡里。
肚子饿了,他们也没去买吃的,毕竟身上就只有四十块钱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部队,车票也不知道多少钱,省着点花。
出门的时候带了几张干馍馍,也能挺几天。
乡里每天去县城有两趟车,早上一趟,下午一趟,他们刚巧赶上下午的那一趟。
破皮中巴车,晃晃悠悠地出发,一路走一路停,晃得贺金月头昏眼花,直泛苦水。
一辈子没这么苦过,比考博还苦。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一路打听,总算找到汽车站。
县城并没有火车站,要先坐汽车到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
好在省城也就两百公里,天刚擦黑就到了。
此刻,贺金月折腾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泥鳅身高约摸着都不到一米三,买的半票,妮儿就不用票了。
火车票就花了近三十块钱。
手里头就剩十块钱了,还要省着点用。
今天夜里的火车,他们没有离开火车站,就在火车站等到夜里。
候车室是砖瓦盖的一间小平房,没几个凳子,角落里全都是人。
贺金月带着俩孩子勉强找个地方坐着。
妮儿虽然小,但却不娇气,全程没说让贺金月抱的话。
外面天气很冷,虽然是在候车室里,但还是冻得浑身打哆嗦。
贺金月看了一眼靠着墙睡觉的两个孩子,从包袱里拿出薄毯,披在两人身上。
这俩孩子是真的乖巧,从早走到晚,愣是一声都没吭过。
想到自己那个在家里无法无天的小侄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妮儿红彤彤的小脸,有些怜惜两个孩子。
夜里,火车到了,贺金月叫醒泥鳅。
妮儿年纪小,怎么叫都叫不醒,贺金月只能背着。
泥鳅见状,赶紧要把贺金月手中的行李接过去。
贺金月垂眸看他:“我拿着,你抓紧我,人多,千万别松手!”
人太多,贺金月后面背着妮儿,手中拎着行李,根本不用走,直接被人群挤着往车里送。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一回头,却没发现泥鳅的身影。
她心里一惊,赶紧出声叫唤:“泥鳅!”
很快,泥鳅的声音就从前面车厢传来,“娘,俺在前面,俺找着位置了!”
贺金月轻舒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开拥挤的人群,往座位走去。
泥鳅用行李占着两个座位,生怕别人抢了位置似的。
总算是能坐下来歇会儿了,贺金月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位置上。
几天的火车,吃喝拉撒都在车上,贺金月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人都快要坐傻了。
下了火车,脚底虚浮,感觉人都是飘着的,耳边全是“哐当哐当”的轰鸣声。
部队在疆城,火车并不是直达的,等下了火车,还要再转汽车。
贺金月不知道自己叹多少气,她实在是太高估这个年代的交通了。
现在铁路还没有那么发达,想要到达每个城市是不可能的,身上带的行李虽然并不多,但还有两个孩子,就怕两个孩子丢了。
关键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等到了没铁路的地方,才是最难的。
下了火车,贺金月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
几天没洗漱,再加上外面风沙大,就算没有镜子,贺金月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
出了火车站,看着外面的荒芜,贺金月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带孩子出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这里毕竟是北方,南方还能见到一点儿绿的,这里除了漫天黄沙,更是一点儿绿色都瞧不见。
不过,都已经到这儿了,就算是再难,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等到了部队,一定要让陈兴源赔偿他们这些天吃的苦。
经过一个包子铺的时候,妮儿站在原地,怎么都不肯挪动脚步。
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包子,还忍不住咂了咂嘴,吞咽了几下口水。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热乎的了,都是吃的从家里带来的干粮,现在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就算是再听话的孩子,也有叛逆的时候。
贺金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
身上还有几块钱,剩下的路没多远了,估计也能撑到部队,买个包子也不妨事。
人活在世,苦什么都不能苦那张嘴。
买了三个包子,贺金月带着孩子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啃了起来。
羊肉馅的,贺金月原本不吃羊肉的,但现在给她一头羊她都能生啃了,更别说热气腾腾的包子了。
一个包子比拳头都大,里面装的肉馅也很实在,只吃了一个,贺金月就饱了,更别说俩孩子了。
吃饱喝足,贺金月就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面走。
刚刚问了路,他们还需要再走十多公里,才能坐上公共汽车。
越往北走,温度越低,眼见着天色渐暗,外面还飘起了雪花,贺金月有些着急起来。
夜里在野外,除了恶劣的环境,可能会被冻伤,还有大型野兽出没。
最关键的是,还有可能会遇上土匪。
听附近的村民说,这些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要是碰上,可就惨了。
想什么来什么,天色刚擦黑,就在贺金月想找个隐蔽的山洞躲一晚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听动静,起码有十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