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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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的清晨是从公共厕所的排队开始的。

周桂兰把搪瓷尿盆里的水倒进下水道时,铁皮门上的冰碴子正巧掉进她衣领里。

她打了个激灵,听见三楼刘婶在骂:"哪个缺德的把痰盂水泼走廊上了?

""桂兰啊,"刘婶突然压低声音,染着红指甲的手往她家方向指了指,"你家老王半夜带回来的狐狸精,刚才拎着高跟鞋溜啦!

"周桂兰没接话,只是把尿盆在自来水下冲了三遍。

盆底印着的双喜字己经斑驳,这是当年车间姐妹凑份子送的——那时她还是三纺厂最年轻的班组长,婚礼上穿着自己缝的的确良红裙子。

屋里传来女儿的惊叫。

周桂兰冲进门时,看见王志强正揪着晓芸的辫子:"赔钱货!

老子的酒呢?

""爸!

那是妈妈的——"晓芸怀里死死抱着铁皮盒。

周桂兰抄起桌上的剪刀。

不是裁布的那把,是厨房剪鱼鳍的大家伙,刃口还沾着昨夜的鱼鳞。

"松手。

"她声音很轻,剪刀尖却稳稳抵在王志强手腕静脉处,"你昨晚输掉的是晓芸的学费。

"王志强醉眼朦胧地笑了:"哟,劳动模范要杀人?

"他突然发力把女儿往墙上撞,"来啊!

往这儿扎!

"剪刀在最后一厘米停住了。

周桂兰闻到丈夫身上混合着酒精和劣质香水的味道,恍惚想起新婚时他帮她缠缝纫线的样子。

那时他手指灵活得像车间最好的机修工,现在却布满赌场筹码的油渍。

"妈!

"晓芸突然挣脱,铁皮盒砸在地上,硬币滚得到处都是。

五分的钢镚蹦到王志强脚边,他抬脚狠狠碾住。

"就这点钱?

"他踢开硬币,从兜里甩出一叠纸,"签了!

房子归我,债务归你。

"周桂兰弯腰捡起离婚协议书时,看见第五条用钢笔后加的条款:长子王栋由男方抚养。

墨水还没干透,晕染了纸背面的口红印。

"儿子才八个月。

"她声音发颤,"你连奶粉钱都——""老子养不起?

"王志强突然掀翻饭桌,搪瓷碗砸在缝纫机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知道昨晚谁请我喝酒?

棉纺厂新来的副厂长!

人家说了,只要我——""只要你同意把儿子过继给他不孕的妹妹。

"周桂兰平静地接话,手里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协议书,"昨晚你醉得说梦话了。

"王志强脸色变得惨白。

他当然记得那个副厂长——三个月前正是他举报了对方吃空饷,才导致三纺厂大裁员。

现在人家摇身一变成了改革先锋。

"五万。

"丈夫突然跪下来,酒糟鼻蹭上她围裙,"他们给五万营养费...桂兰,咱们可以买新房子..."周桂兰望向窗外。

雪后的阳光照在公共晾衣绳上,她上个月手洗的婴儿尿布己经冻成冰板。

八个月大的儿子正发着肺炎,在邻居家寄养。

"晓芸,"她突然说,"去张阿姨家接弟弟回来。

"女儿刚出门,王志强就扑向缝纫机。

周桂兰早有防备,剪刀横在他喉咙前:"敢动晓芸的学费,我就让你见识下岗女工的厉害。

"这话像按下了什么开关。

王志强突然扯开衬衫,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来啊!

当年要不是为你挡那根钢钎,老子能沦落到看仓库?

"缝纫机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

周桂兰这才发现,他刚才扯断了传动皮带——那是进口配件,厂里最后一根备用货。

"下午两点,民政局。

"她最终松开剪刀,"儿子归我,债务归我。

"捡起地上被剪成两半的协议书,"这个我留着垫桌脚。

"王志强走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周桂兰蹲下来,一枚一枚捡地上的硬币。

五分、一毛、五毛,她突然发现少了个金疙瘩——准是滚到缝纫机底下了。

挪动机器时,一张照片飘了出来。

去年厂里组织的北戴河旅游,她抱着儿子站在沙滩上,背后是"工人阶级有力量"的标语。

照片里没有王志强,那天他借口值班,其实是去了地下赌场。

"妈!

弟弟烧得更厉害了!

"晓芸撞开门,怀里的小脸通红。

周桂兰摸了摸儿子额头,烫得吓人。

八个月大的孩子蔫得像块破布,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去卫生院。

"她扯下晾衣绳上的尿布,发现冻得太硬居然掰不断。

最后是用剪鱼鳍的剪刀才裁下来两片。

筒子楼到卫生院要转两趟公交。

周桂兰把儿子裹在棉袄里,女儿攥着铁皮盒跟在后面。

路过百货大楼时,晓芸突然指着橱窗:"妈,那个和弟弟一样!

"那是款进口婴儿保温箱,标价相当于她三年工资。

周桂兰别过脸,却看见玻璃反光中自己干裂的嘴角——上次喝水还是昨天中午在车间。

"同志!

急诊挂号两元!

"窗口里的护士敲着玻璃。

周桂兰摸出铁皮盒,倒出全部硬币。

钢镚、银角、金疙瘩,数了三遍还是差六毛。

护士撇撇嘴:"特困证明有吗?

""我有下岗证。

"周桂兰急忙去掏兜,却摸到张硬纸片——是昨天发的党员证,鲜红的封皮沾了鱼腥味。

"党员优先!

"护士突然变脸,冲走廊大喊,"张大夫!

三纺厂的周师傅来了!

"穿白大褂的男人小跑过来,周桂兰认出是厂医张建国。

去年车间火灾,是她冒着浓烟把他背出来的。

"肺音像拉风箱..."张大夫听诊时皱眉,"得住院,先交二百押金。

"周桂兰的手僵在口袋里。

铁皮盒己经空了,缝纫机皮带断了,连下岗证都还在王志强撕烂的那件工装里。

"我赊着。

"她突然解下围巾,露出锁骨下的烫伤疤痕,"张大夫,这疤值二百吗?

"那是抢救车间起火时留下的。

张建国盯着疤痕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对护士说:"记我账上。

"点滴挂到第三瓶时,晓芸趴在弟弟床边睡着了。

周桂兰数着输液管里的滴答声,突然听见走廊上熟悉的脚步声——像只瘸腿的猫,那是王志强偷溜进车间摸钱时的动静。

"桂兰..."丈夫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五沓钞票,"副厂长给现钱。

"崭新的百元大钞上还扎着银行封条。

周桂兰看着钞票,又看看保温箱里呼吸平稳的儿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虎口的老茧上。

"儿子归我。

"她听见自己说,"你滚。

"王志强笑了。

他笑得那么开心,连后槽牙的金冠都露了出来:"就知道你识相!

"他把钱往床头柜一扔,"每月抚养费——""不要你的脏钱。

"周桂兰抄起钞票砸在他脸上,百元大钞雪花般散落,"留着给你买棺材。

"王志强走后,张建国默默捡起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捋平:"周师傅,孩子后续治疗...""放您那儿。

"周桂兰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劳驾您...帮我换成十块的旧票。

"夜深了,卫生院走廊的灯管滋滋作响。

周桂兰用陪护椅拼了张床,晓芸蜷在她怀里小声问:"妈,离婚是什么呀?

""就是..."她摸着女儿辫梢的蝴蝶结,这是用缝纫线头缠的,"就是把缝错的线拆了重来。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照在床头那沓钞票上。

周桂兰突然发现,最上面那张的编号尾数是她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