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暗道通向的溶洞石壁上,刻满半人高的血色符咒,那些扭曲的纹路正随着地下河的涌动忽明忽暗。
当手电光照亮洞顶,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上百具裹着嫁衣的骸骨倒挂在钟乳石间,褪色的红绸缠绕着她们颈骨,像一条条垂死的蛇。
"第八具新娘才会让河伯息怒呢。
"身后传来纸扎婆子的窃笑,转头却看见沈婉容的鬼魂浸在暗河里。
她腐烂的嫁衣下伸出森白骨手,指向溶洞深处若隐若现的青铜镜光。
我这才发现缠在手腕的铁链另一端没入水中,那些锈蚀的锁环上全刻着沈家女儿的名字。
暗河突然沸腾。
无数泡胀的纸人从水下浮起,它们抓着我的脚踝往镜光处拖拽。
挣扎间摸到包里那半块鸳鸯镜,镜面触水的刹那,整条暗河竟变成民国时的送嫁河道。
水底浮现出八抬大轿的虚影,穿学生装的沈婉容在轿中剧烈挣扎,镶珍珠的绣鞋踢开轿帘。
我清晰看见她往水里扔了个物件,那东西穿过百年时光,此刻正硌在我的腰侧——是裹着油纸的钢笔。
"跟着引魂灯......"沈婉容的声音混着水泡声传来,"他在镜中等了九十年......"纸人们突然发出惨叫。
钢笔尖划破掌心时,血珠在水中凝成串发光的红灯笼,首指向溶洞尽头的青铜镜。
镜面映出的不再是鬼影,而是个穿青衫的年轻男人,他胸口插着半截发簪,那点翠工艺与我祖传的簪子同出一脉。
"周先生?
"我触到镜面的瞬间,那些锁链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男人将染血的怀表按在镜面上,表盖内侧的照片正是穿学生装的沈婉容。
暗河深处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将鸳鸯镜按向青铜镜,两道镜光交汇处,河底祭坛轰然显现。
七具石棺围成北斗七星阵,每具棺盖都刻着沈家女儿的生辰。
阵眼处的祭台上供奉着半面铜镜,镜框缠绕的头发还在往下滴血。
当我把鸳鸯镜残片嵌进缺口时,石棺突然全部打开,那些与我面容相似的女子尸体同时坐了起来。
"吉时到——"纸扎婆子的尖叫在溶洞炸响,倒挂的骸骨们齐刷刷转头。
沈婉容的鬼魂突然冲进我的身体,视线顿时蒙上血色滤镜。
透过她的眼睛,我看见祭坛下方埋着具青衫白骨,他指骨间紧攥的怀表里,藏着张被水泡模糊的婚书。
石棺里的尸体们开始合唱送嫁曲,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祭台。
就快触到铜镜时,周先生的幻影突然握住我手腕,他脖颈的勒痕泛着磷火般的幽光:"阿容当年把婚书藏在......""砰!
"钢笔突然自动书写,在祭台上刻出串经纬度。
沈婉容的怨气在此刻达到顶峰,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撕开胸口皮肤,蘸着血在铜镜画出道苗族合婚符。
整个溶洞开始塌陷,暗河倒灌进祭坛的瞬间,铜镜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把我拽进虚空。
再睁眼是在老宅书房,怀表与钢笔摆在民国地图上,红点标注着城郊教会公墓。
月光穿透书柜玻璃,照亮暗格里那对缠满头发的银戒指。
当我将戒指套进无名指,墙壁突然浮现出用血写的诗句:"良辰原非黄道日鸳鸯终在生死簿"阁楼传来瓷器碎裂声,跑上去看见祖父的骨灰坛正在冒烟。
坛底露出半张被烧焦的婚书,男方姓名赫然写着"周明远"。
而夹在婚书里的老照片上,祖父年轻时穿着道袍,正在给一具女尸额间贴符纸。
纸扎婆子的脸突然从窗边闪过,她手里的嫁衣这次换成了民国学生装。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老宅,所有纸人齐声呢喃:"明日中元,轿临门——"怀表指针停在酉时三刻时,我摸到了教袍内衬里的黄铜钥匙。
那把钥匙***教会公墓铁门的瞬间,惊飞了满树乌鸦。
月光下所有墓碑都朝着西北方倾斜,像在躲避中央那座爬满血藤的礼拜堂。
推开礼拜堂大门的刹那,纸钱灰烬扑面而来。
十二具倒悬的石膏圣像垂着头,空洞的眼窝流淌着红蜡,祭坛上供着的不是十字架,而是面缠满锁链的青铜镜。
镜框缝隙里塞着发黑的米粒——这是湘西赶尸人封禁凶煞的手法。
"周先生......"我举起那对银戒指,青铜镜突然映出民国学堂的景象。
穿青衫的男人在黑板上书写《孔雀东南飞》,穿阴丹士林旗袍的沈婉容在窗外驻足,鬓间别着我祖传的那支点翠簪。
幻象突然扭曲。
镜中周明远被捆在祠堂柱上,几个族老正将烧红的铁签刺进他指甲:"敢带沈家女私奔?
今夜就送你去配河伯!
"铜镜发出悲鸣,锁链应声断裂。
我冲上前接住坠落的镜框,却抓了个空——镜框穿透手掌砸在祭坛上,飞溅的碎片里夹着片翡翠耳坠。
这物件我在幻象里见过,此刻它正躺在祭坛下的暗格里,旁边是半封被鼠蚁啃噬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我念着周明远清隽的字迹,突然听见唱诗班席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挪开长椅的瞬间,腐臭味几乎让人晕厥。
七口红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都用桃木钉封死,正中那口红棺上贴着祖父的镇魂符。
当婚书靠近棺椁时,所有桃木钉开始冒出青烟。
"阿容当年把婚书藏在我的怀表里。
"周明远的虚影在棺盖上显现,他脖颈的勒痕泛着幽蓝磷火,"但沈道长——你祖父,在我们合葬前挖出了棺材。
"棺内传出指甲抓挠声。
我掀开棺盖的瞬间,纸扎婆子的尖叫从墓园外传来。
棺中并排躺着两具白骨,沈婉容指骨间缠着红绸,周明远肋骨间插着半截钢笔。
最骇人的是他们头骨上贴着的合婚庚帖,分明是我在祠堂血帕上写过的那对名字。
怀表突然疯狂震动。
当我把银戒指戴回白骨无名指时,整座礼拜堂突然倾塌。
石膏圣像的眼窝里爬出无数尸虫,它们汇聚成沈婉容的身形,腐烂的指尖按在我眉心:"时辰到了,该你替我坐在花轿里了。
"后颈传来剧痛,纸扎婆子的利爪刺穿皮肉。
她将染血的发簪***我发髻,铜镜碎片突然全部立起,映出千百个穿嫁衣的我。
礼拜堂地砖逐块塌陷,露出下方奔涌的暗河——那正是溶洞血河的源头。
"吉时到——"纸人们抬着花轿从血河浮出,轿帘上绣着沈家祖纹。
我想起溶洞祭坛的北斗七星棺,突然扯断沈婉容指骨上的红绸系在腕间。
河水顿时沸腾,周明远的白骨挣脱棺椁,将钢笔尖刺入自己心脏位置。
黑血喷溅在婚书上,原本模糊的日期突然清晰: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酉时。
这个时刻在怀表表面亮起红光,祖父镇压怨灵时的咒骂突然在耳边炸响:"冥婚己成定局!
你们生生世世都别想......"暗河漩涡中升起八具缠着水藻的石碑,每块碑文都记载着沈家女儿被献祭的过程。
当我把翡翠耳坠按在第七块石碑的凹槽处,沈婉容的怨灵突然发出凄厉的哀嚎。
她的嫁衣片片碎裂,露出心口处深埋的半截钢笔——正是周明远殉情时用的那支。
"原来解契的方法不是合葬......"我颤抖着将两支钢笔拼接,笔杆浮现出苗疆祭司的咒文,"是要完成他们未寄出的婚书!
"纸扎轿子燃起青火,我在烈焰中写下最后的婚约。
沈婉容与周明远的白骨突然化为流光,缠绕着坠入暗河深处。
当第一声鸡鸣穿透墓园,所有纸人瞬间化为灰烬。
回到老宅时,族谱墙上的朱砂名字正在消退。
但在最末的"沈青禾"下方,赫然浮现出一行新的血字:沈氏青禾 配与未写完的婚配对象处,粘着一片湿漉漉的河泥。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祖父的骨灰坛彻底碎裂,坛底藏着张泛黄的道士度牒,签发日期竟是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