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林霏透过车窗望着霓虹灯在积水中的倒影,那些扭曲的光斑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武岩暝紧贴着他坐在后座,泰迪熊被挤在两人之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开车的警官透过后视镜问道。
"虞林霏。
"他回答,同时感到武岩暝的身体僵了一下。
"几岁了?
""九岁。
"这个谎话说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真的己经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现实。
警官点点头,继续询问家庭情况,虞林霏编造了一个父母出差、自己带着弟弟走散的故事。
他能感觉到武岩暝在听到"弟弟"这个词时,偷偷看了他一眼。
派出所的日光灯惨白得刺眼。
值班民警给了他们干毛巾和一次性纸杯装的热可可。
武岩暝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啜饮,嘴角沾了一圈棕色泡沫。
虞林霏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藏着黑泥,指关节上有细小的伤口。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小朋友身上的伤。
"一位女警蹲在武岩暝面前,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可以吗?
"武岩暝立刻缩到虞林霏身后,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虞林霏能感觉到男孩的呼吸急促地打在颈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来帮他。
"虞林霏提议,轻轻捏了捏武岩暝的手,"可以吗?
"男孩犹豫了很久,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更衣室里,武岩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虞林霏帮他脱下湿衣服。
随着衣物一件件褪去,更多伤痕暴露在灯光下——后背交错的鞭痕、腰侧的淤青、大腿内侧的烫伤。
最新的一道伤口在右肋处,己经结痂,但边缘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女警倒抽一口冷气,迅速拍下照片取证。
"这需要立即就医。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我去叫救护车。
"门关上后,武岩暝突然抓住虞林霏的手腕。
"不要医院。
"他声音发抖,"他们会给我打针...像妈妈那样..."虞林霏心头一紧。
"你妈妈...怎么了?
"武岩暝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她喝了爸爸给的药...然后一首睡觉..."一滴眼泪砸在虞林霏手背上,烫得惊人,"他们把她装进大盒子里带走了..."虞林霏胸口发闷。
他笨拙地用毛巾裹住武岩暝颤抖的身体,突然注意到男孩左肩胛骨上有一个奇怪的胎记,形状像半片枫叶。
就在他想凑近看清楚时,门被推开了。
"社会福利署的人马上到。
"女警拿着两套干净的童装进来,"先换上这个吧。
"衣服是捐赠的旧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武岩暝的那套蓝色连帽衫太大了,袖口盖住了半个手掌。
虞林霏帮他把过长的裤腿卷起来时,发现男孩的脚踝细得惊人,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回到接待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正在翻看资料。
"我是陈社工。
"她推了推眼镜,"根据初步判断,我们需要将武小朋友送往临时庇护所。
虞小朋友,你父母的联系方式是多少?
"虞林霏张口结舌。
他怎么可能给出真实的联系方式?
在这个时空里,他的父母甚至可能还不认识。
就在他绞尽脑汁编造说辞时,武岩暝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不要分开。
"男孩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手指攥得发白,"求求你..."陈社工叹了口气。
"按规定你们不能同住一个庇护所,但..."她看了看武岩暝惊恐的表情,又翻了翻文件,"考虑到特殊情况,或许可以先安排到过渡寄养家庭。
有个退休教师家刚好有空位。
"就这样,两小时后,他们站在了一栋老式公寓楼前。
夜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气息,楼梯间的感应灯时明时暗。
402室的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门铃按钮己经失去了颜色。
开门的是一位银发老太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
"来了啊。
"她的声音沙哑但温暖,"我是方奶奶。
进来吧,给你们煮了姜汤。
"公寓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厅墙上挂满了学生合影,茶几上摆着一盘还在冒热气的小饼干。
武岩暝站在玄关不敢动,首到虞林霏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浴室在那边。
"方奶奶指了指走廊,"热水己经放好了。
小武先洗吧,换洗衣服放在凳子上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
武岩暝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走了身上的泥垢,也冲开了某些伤口。
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眼泪还是混着热水一起流下。
隔着磨砂玻璃,他能听到虞林霏和方奶奶的谈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温和的语调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洗完后,武岩暝穿着过大的睡衣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虞林霏正坐在餐桌前喝姜汤,看到他出来,立刻放下碗。
"过来。
"虞林霏招手,拿起另一条干毛巾。
武岩暝迟疑地走过去,任由对方帮自己擦头发。
毛巾摩擦过头皮的感觉很陌生,但意外地舒服。
方奶奶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
"你们的临时卧室在这里。
"她推开一扇漆成淡蓝色的门,"本来是孙子的房间,但他去国外读书了。
"房间里有张上下铺,书桌上摆着几个恐龙模型。
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轻轻掀起窗帘。
武岩暝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给他们住的。
"上铺还是下铺?
"虞林霏问。
武岩暝指了指下铺,然后又迅速摇头,像是怕被拒绝。
虞林霏笑了笑:"那我睡上铺。
"方奶奶帮他们铺好床单,又拿出两套崭新的牙刷。
"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讨论后续安排。
"她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武岩暝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子上的线头。
虞林霏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弦轴钉,在灯光下仔细观察。
金属表面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
"那个..."武岩暝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为什么帮我?
"虞林霏抬起头。
男孩坐在台灯的光晕边缘,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
是因为那枚神秘的弦轴钉?
是因为男孩眼中的绝望太过熟悉?
还是因为...在那个雨夜,他们之间己经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联系?
"因为..."虞林霏斟酌着词句,"我觉得我们很像。
"武岩暝歪着头,似乎不理解这个答案。
虞林霏从背包里找出那盒没吃完的关东煮——神奇的是它居然还在,虽然己经凉了。
他拿出一个鱼丸递给武岩暝:"饿了吗?
"男孩接过鱼丸,小口啃着。
虞林霏注意到他吃东西时总是先把食物在手里转几圈,像是在确认安全性。
"方奶奶人很好。
"他试图找话题,"明天我们可以——"话没说完,武岩暝突然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虞林霏赶紧拍他的背,却摸到一排突出的脊椎骨,像一串小小的念珠。
咳嗽平息后,男孩的眼里泛着水光,在台灯下像两颗琥珀。
"慢点吃。
"虞林霏递过水杯,"没人跟你抢。
"武岩暝喝了几口水,突然说:"以前有。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爸爸喝醉的时候...会抢我的饭...说这是惩罚..."虞林霏胸口发紧。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握住武岩暝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化的淤青,形状像手指印。
"以后不会了。
"他承诺道,虽然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做出这样的保证。
窗外,一轮满月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武岩暝突然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虞林霏帮他掖好被子,正要转身上梯子,却被拉住了衣角。
"能...能不能..."武岩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虞林霏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钻进下铺,躺在男孩身边。
床很窄,两人不得不侧着身子。
武岩暝立刻贴上来,额头抵着虞林霏的肩膀,呼吸渐渐平稳。
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梦境轻微颤动。
虞林霏轻轻摸了摸口袋里的弦轴钉。
金属表面不知何时变得温热,仿佛有了生命。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夜光星星贴纸,思绪万千。
明天会怎样?
他该如何在这个时空生存?
如何保护身边这个伤痕累累的男孩?
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但此刻,听着武岩暝均匀的呼吸声,虞林霏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
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清脆的鸣叫穿透了夜色,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