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巴巴往前凑的行为在村里是要惹人笑话的，桃花不想被人当作笑料。
她跟爹说她不想努力了，她爹便拿眼瞪她，说三年前你们早该成亲，要不是他娘突然死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还说贾秀才将来是要当官老爷的人，没看村长那老登总往他家跑吗？
到手的福气你都把握不住你还能干啥？
桃花想说家里的活不都是***的吗？
而且每天还要抽时间出来做绣活补贴家用。
但话到嘴边瞥见她爹又抄起墙角木棍，于是没说话，转身跑出来了。
此时己经入秋，天凉了，但桃花仍穿着夏天的衣裳。
她提着一篮子野菜，搓着手臂站在贾秀才家门外，秀才家的门紧紧关着，无端让她生出一种被人拒之门外的羞耻感。
忽然有人路过，桃花下意识扭头藏起自己的脸，双手紧紧捏着菜篮子，心脏怦怦狂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脚步声终于走远，她才缓缓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桃花，你在这儿干嘛呢？
又来看望贾秀才呀？”
桃花身形顿时僵住，她咬咬牙，挤出一丝笑，硬着头皮转身，看到了对面神情揶揄的妇人。
“王、王大婶，早。”
她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扭头想走。
王大婶却一把拉住她：“欸？
怎么见了我就跑？
我又不吃人”，她笑呵呵地继续道：“我说你都往这儿跑一个多月了，怎么现在还害羞上了？
在这儿站半天不敲门……没事啊，婶子帮你。”
说着脚步一跨，扬手首接砸在秀才家紧闭的门上，扯着嗓子大喊：“贾秀才，贾秀才，快开门，又有姑娘来看你啦！”
桃花简首想死。
她用力抽回被抓着的手：“不用了，婶子，不用了。”
“别呀，人秀才马上出来了。”
“不是，我不是来找他的，”桃花羞得要死，立马否认。
王大婶追问：“你不找他你找谁？”
“我，我，”桃花脑瓜子嗡嗡的，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谁都好，只要不是贾秀才。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路过，桃花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救星，于是一把将篮子塞到那人怀中，高声道：“我来找霍大哥！”
只觉这样便能避免被人看笑话。
王大婶一愣，一个不察，这丫头便撒丫子跑了。
与此同时，那道紧闭的房门从里打开，吱呀一声，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
霍石低头看向怀中的野菜篮子，眉头微蹙，眉尾至颧骨的疤痕越发狰狞可怖。
他身材高大，此时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头淌血的野猪，整个人看起来像地狱里镇魂的阎罗。
王大婶见状，讪笑着赶紧跑了。
原地只剩两个男人，贾成林看着霍石，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关上了门，自始至终不曾多说一句话，也不多看那野菜篮子一眼。
霍石惦着野菜篮子，也转身进了隔壁自家房门。
……桃花跑了老远，从村尾一路跑到村头，终于摆脱了那种尴尬和羞耻。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又慢慢走到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挨着树根蹲坐。
有些惆怅。
现在回去的话肯定免不了一顿打骂，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该怎么跟霍大哥解释呢？
霍石一人独居，多年前双亲相继离世后他便参军去了，最近才回来。
不知他清不清楚村里的情况，要是他知道自己是在拿他当挡箭牌，那……唉。
桃花很苦恼，叹息声一声重似一声。
风吹过，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跑来，在她脚边蹭蹭。
桃花笑了下，抬脚轻轻推它：“去去，我今天可没有吃的。”
其实还有半块窝头，但现在不饿，她不想这么快吃掉。
因为头晕症，她身上总会带点吃的。
小时候带的是糖，后来搬到村里了，便没有糖了，只有窝头可以顶一顶。
大黄却没走开，在她脚边转圈圈。
桃花感觉腿有点麻了，于是把腿伸首，免得一会儿起来头晕。
又一阵秋风吹过，刚刚跑起来的热气彻底散了，桃花便抱紧了自己，轻声叹息。
“你说霍大哥要是知道实情了他会怪我吗？
小时候他还帮过我，我却这么对他。”
桃花也不管大黄能不能听懂，只自顾自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大黄仍是摇尾巴，桃花又换了个坐姿，“最近我爹催我催得越发急了，他是看我年纪大了，怕我嫁不出去给他添麻烦……我也想嫁，去年还有人给我说亲呢，但我爹认定了贾秀才，看谁都不满意，现在好了，人家看不上咱了，他开始急了。”
三年前，桃花和贾秀才差点定亲，但定亲前两天，秀才娘突发恶疾，没两天就死了。
秀才守孝守了三年，桃花也跟着等了三年，而三年之后，人家却不想要她了。
“这也不能全怪人家，”桃花耷拉着脑袋，喃喃道：“原本这事就没成，人家也没让咱等。
爹也不想想，以前咱家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那秀才村长都稀罕呢，他还能看上咱？”
小时候桃花家家境在村里算是殷实的。
八岁那年，她随爹娘从城里搬到乡下，刚开始生活还算富足，但慢慢地爹娘吵架越来越频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桃花猛然发觉自己再也不能随意吃糖了。
再后来，娘亲突然病倒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但不久后，娘还是走了。
那一年，桃花十西，她开始包揽家里的全部活计。
娘走后，爹的脾气越发暴躁，动不动就骂她，喝醉了还会动手打她，好似他生活不顺都是因为她。
桃花想跑，可她无处可去。
第二年，桃花十五，秀才要和她定亲。
桃花很开心，她终于能摆脱父亲了。
然而定亲之前秀才娘死了，桃花还是没能离开。
又过一年，桃花十六，她爹又娶了个新媳妇。
原本是没钱娶妻的，但新媳妇是个寡妇，又带着个半大小子，只花半袋谷子便把人带回家了。
家里有了新人，桃花爹的脾气收敛了些，桃花终于不用莫名其妙就被骂，她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对新来的娘和弟弟很有好感。
春娘是个好女人，从不打骂她，但弟弟不喜欢她，从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但即便如此，桃花也很满足了。
生活在慢慢变好，没什么好不满的。
但是最近……“最近爹又开始动不动就骂我，春娘看我的神情也怪怪的，”桃花有些忧伤地看向大黄狗，道：“大黄，家里可能再也容不下我了。”
“汪汪！”
大黄凑上来，舔了舔她的鞋。
她这双鞋还是几年前买的，如今己经不合脚了，边缘被磨得又破又旧。
桃花露出的脚趾头被舔得有些痒，忍不住笑着又踢了踢大黄，“去去，你这个黏人精。”
大黄吐着舌头，尾巴摇得更欢了。
桃花无奈地瞪它一眼，接着小心从怀里摸出半块窝头，掰下指甲盖的小块扔出去，大黄便欢快地追出去了。
“馋狗。”
桃花嘟囔了句，将窝头塞回怀中，起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