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的名字消失了,就像一首己经无人吟诵的歌谣那样消失于人们的记忆中。
他可能本来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姓氏,因为世代相传而熠熠生辉。
他的名字也可能是某个非常宠爱他的长辈给他取的。
他喜欢这么想,虽然真相到底如何可能己经无从知晓。
他现在的名字叫陌拉佐。
陌这个姓氏是佐玛王国给所有弃婴的统一姓氏,意为无人知晓的陌生人,而名字拉佐则来自一个没有舌头的修士。
“他在一个监狱的厨房里切断了自己的舌头,”阿古斯修士在陌拉佐能听懂话的年纪时告诉他,“他是一个古怪的哑巴,你是一个古怪又沉默的小宝宝,所以我就给你取了他的名字——拉佐。
那年我要给好多小孩子取名,所以我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取什么。”
他在思考了一会后又接着说道,“当时确实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那一年佐玛王国战败了,它在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让数以万计的战士流血牺牲。
当然,那场战争所造成的恶果绝不仅仅限于士兵的伤亡。
田地被战火烧毁,村庄被洗劫一空。
无数流离失所的农民在被夷为平地的乡间游荡,与乌鸦争食残羹。
死的人太多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改造押送犯人前往绞首架的囚车,将之用于运送孤儿到修道院。
据修士们讲述,这些孤儿像羔羊一样被送到这里,他们的身份信息等一无所知。
一些年纪大点的孩子至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对于拉佐来说,他当时太小了,而且病恹恹的,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你刚来的时候肤色灰的跟雨点一样,”阿古斯修士说道,“虽然大家都觉得你会死,但你能吃能睡,过了一段时间肤色竟然变得正常了。
你从来不哭,一次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但是我们就喜欢这样的孩子,毕竟我们是来当修士的,不是来当保姆的。”
他又对着拉佐解释道,明显听得出心里有火,“就像没有一个小孩生下来就是为了当孤儿,对吧?”
但拉佐就是一个孤儿,而且还姓陌。
虽然他正处于爱幻想的年纪,但是他从来没有过什么奢望。
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了。
没有人会来找他,他也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家世。
这可能就是威普之谜深深吸引拉佐的原因。
说是威普之谜,实际上并不是一个谜题,而是两个,一个新谜,一个旧谜。
那个旧谜引起了小拉佐的兴趣,而新谜后来居上,占据了拉佐的脑海,就像一条心满意足的巨龙住进了舒适的新巢穴里。
并在未来的数年里,它仍会盘踞在拉佐的脑海中,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谜。
它与一个名字有关,这个名字有可能是遗忘了,但更大的可能是被篡改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拉佐五岁。
他被泽莫南修道院收留,非常调皮。
当时他偷偷溜去了一个杂草丛生的荒凉果园里独自玩耍。
当时正值初冬,那里的树木光秃秃的。
他的每一步都会在结霜的地面上留下一个足印,他呼吸形成的白雾像一个亲密无间的魂魄伙伴一样跟随着他。
召唤祷告的钟声响起来了,清脆的金属声迈着华丽而缓慢的步伐穿过羊圈,越过废弃果园的围墙。
这个声音代表着召唤所有人员回修道院参加祷告。
如果拉佐没有回去,他就会被发现,进而受到鞭打。
他并没有选择回去。
拉佐总能找到各种方式偷偷溜出去玩,他的腿上也因此留下许多被榛树枝条抽打而留下的疤痕。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这样他可以远离修士,远离那些条条框框,远离那些繁琐的任务以及像是被紧身衣束缚住的生活。
一切都是为了玩耍。
“现在慢慢转过身来,不然要你们好看,”拉佐警告着他想象中的敌人。
他左右手各持一把“剑”:实际上就是黑色的苹果树枝,细的那头就是剑尖,粗的那头缠上麻绳充当剑柄。
拉佐个子很小,面黄肌瘦,头顶光秃秃的,还有一些小伤口,因为修士为了给他捉虱子不得不削去他的头发。
但他却始终保持着桀骜不驯的样子,因为这样在他看来更有勇士范儿。
而且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勇士,而是泰坦,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勇猛的泰坦。
他告诉他的敌人们,“没有一个外人可以找到这座禁忌之城,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休想。”
敌人回复道,“那我们可真够幸运的,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
在黄昏的暮色中,他的敌人远比山下修道院那些反复吟诵祷告文的修士们真实的多。
拉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觉得你们可以打败我?”
周围黑色的树枝沙沙作响。
拉佐呼出的白雾被一阵大风吹散,很快又有一团新的白雾出现。
他的影子在身前的地面上逐渐放大,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系列画面:古老的战争、长着翅膀的生物、一座融合恶魔骨骼形成的高山,以及远处的城市——一座己经消失于时间迷雾中的城市。
这就是那个旧谜。
这个秘密是他从一位年迈修士居鲁士那里听来的。
居鲁士体弱多病,宅心仁厚的小男孩每天负责给他送饭。
居鲁士一点也不好相处,他既不像爷爷那样慈眉善目,也不像老师那样谆谆教诲。
他的手劲很大,常常一把握住孩子的手腕就是几个小时,强迫他们进行毫无意义的教义问答,并让他们承认各种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理解的罪名,更不用说他们之前确实犯下过的错误。
孩子们都很怕居鲁士以及他那猛禽一样的大手。
拉佐也像其他人一样害怕居鲁士,但他还是自愿承担了给居鲁士送一日三餐的职责。
为什么?因为居鲁士会讲故事。
他的故事在修道院里并没有那么受欢迎。
往好了说,这些故事只是影响了修士们的宗教潜修,往坏了说,这些故事宣扬伪神,并终将腐化堕落成一种邪恶的罪过。
但居鲁士毫不在意这些框架的束缚。
他的思维早己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同时混乱的思绪也使得他暴躁异常。
他的脸拧巴而且通红,咆哮时唾沫横飞。
但他也有做自己平静的时候:当他陷入自己的回忆,回到童年时奶奶常讲给他听的故事中。
他记不起那些朝夕相伴的修士的名字,甚至记不住那些数十年来不停吟咏的经文。
但他的故事却像溪水一样连绵不绝,拉佐就在一旁仔细聆听。
他听书时的样子与久旱逢甘霖的庄稼并无二致。
在里玛大陆的东部和南部——距离佐玛王国北部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大片沙漠,沙漠名为埃姆萨斯,想要穿过它需要极其高超的技巧,沙漠不仅自然条件极其恶劣,沙漠后面还有数量众多而且极其警惕的守卫来阻止人们通过。
穿过这块区域,矗立着一座从没有被外人见过的城市。
这个消息有可能是个谣传或者仅仅是个故事,但这个谣传或者故事是与一个传闻相伴而生的。
这座城市有自己的名字。
这个传闻是一群骑着骆驼的商队带来的,他们说出了城市的名字,讲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
消息不胫而走,一首传播到了大陆的最远端。
无数的人们都在想想这样一幅画面:华丽的穹顶建筑,被驯服的白色雄鹿,女子漂亮到令人窒息,而男人随身佩戴的短弯刀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于这个传闻和与之相关的故事近乎痴迷。
人们家里和图书馆的书架上关于它的书籍摆得满满当当。
贸易商大发横财。
探险者们变得愈发激进,并亲自前往去寻找那座城市。
没有一个人再次返回。
那里是严禁外来者进入的,即使有人侥幸穿越埃姆萨斯沙漠而未死,也会被那里的守卫抓住并当做间谍处决。
这并没有阻止人们的冒险行动。
如果一件事被禁止,而它恰恰是人们飞蛾扑火般梦寐以求的,这项禁令注定不会成功。
更何况这件事情一旦做成功,还会带来无与伦比的财富。
许多人尝试去寻找这座城市。
他们没有哪怕一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