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比我早到,坐在靠窗的老位置。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他正在临摹《兰亭集序》,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这里,"我指着其中一个字,"横折的力道可以再重一些。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笑意:"林老师说得对。
"我脸一热,赶紧翻开自己的字帖。
他却把钢笔递过来:"要不要试试?
"我接过钢笔,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温热的指尖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带着我写下第一个字。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你的手在抖。
"他低声说。
我咬着嘴唇不敢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首停留在我脸上。
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完全不像平时工整的字迹。
"我、我自己来。
"我慌乱地抽回手,却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
漆黑的墨汁泼洒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对不起!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擦拭,却被他拦住。
"别动。
"他握住我的手腕,"你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山水。
他拿起笔,在墨迹上勾勒几笔,竟成了一幅写意的山水画。
"有时候,错误也能变成美丽。
"他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
他的世界太美,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他却愿意为我停下脚步,教我欣赏这份美好。
从那天起,我们的练字之约多了新的内容。
他会带我去天台看星星,教我辨认星座;会在下雨天和我挤在图书馆的角落,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歌;会在我值日时默默帮我擦黑板,粉笔灰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像落了雪。
平安夜那天,他送给我一本精装的《飞鸟集》。
我翻开扉页,看见他遒劲有力的字迹:"给最特别的你"。
"为什么是《飞鸟集》?
"我问。
他望着窗外的飘雪,轻声说:"因为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可是我觉得,只要飞鸟愿意,它可以一首守护着鱼。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尖泛着淡淡的红。
雪花落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可命运总是爱开玩笑,在我们最美好的时候,按下暂停键。
现在想来,那些细碎的时光,就像他教我写的毛笔字,一笔一画都刻在记忆里。
即使墨迹褪去,宣纸泛黄,那份温度依然清晰如昨。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樱花还没开败,海棠就己经迫不及待地绽放。
我和顾言的恋爱,就像这突如其来的花期,美好得让人措手不及。
他会在早自习时偷偷塞给我温热的豆浆,杯壁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我低头啜饮,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总是坐在我斜后方,我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身上。
午后的体育课,我因为生理期请假,独自在教室写作业。
忽然听见窗边有动静,抬头就看见他站在窗外,手里举着一杯红糖姜茶。
"你怎么来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翻窗进来。
"逃课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把姜茶放在我桌上,"趁热喝。
"我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他忽然凑近,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好好休息。
"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放学后,我们会去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吃关东煮。
他总要把最后一颗鱼丸留给我,自己只喝汤。
我笑他傻,他却说:"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比我自己吃还开心。
"有时候我们会去天台,他教我认星座。
春夜的晚风还带着凉意,他会脱下校服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们并肩躺在水泥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他指着天空,"传说它是猎户座的猎犬,永远追随着主人。
"我侧过头看他,他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他忽然转过头来,我们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荷糖的甜味。
"林夏,"他轻声说,"我想吻你。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温软的唇轻轻贴上我的。
那是一个青涩的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真诚。
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掌心滚烫。
从那以后,天台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他会在那里给我念诗,从徐志摩到聂鲁达,声音低沉悦耳。
我会靠在他肩上,听他讲他看过的书,去过的地方。
他说以后要带我去看极光,去冰岛看火山,去威尼斯坐贡多拉。
"我们要一起去看遍这个世界。
"他说。
我信了。
现在想来,那些甜蜜的时光,就像一场绚丽的梦。
梦醒时分,只剩下满手的花香,和心底挥之不去的疼痛。
但我不后悔,因为那是属于我们的,最美好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