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婉和亲入羌国的第一个晚上,翁雉带着羌王宫里的达官贵族在庆祝,庆祝他终于迎娶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那杯盏碰撞和欢呼雀跃的声音远远传来,本是喜庆的日子,陈婉却只觉得心中悲凉。
她是御国礼部尚书陈师德家的嫡女,因为入宫给公主伴读,和刚登基的年轻皇帝英帝萌生情愫,而后不久,英帝纳陈婉入宫为妃,一年后,位及皇贵妃,英帝对陈婉的喜欢是众人皆知的,为她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的礼仪,更是破例以姓为封号,陈贵妃这个称号,也是一则佳谈。
陈皇贵妃虽然是宠妃,但也不为皇后所忌惮,两个人反而亲如姐妹。
皇后也不傻,知道自己不能对皇帝的宠妃做什么,但真正的原因是,陈皇贵妃心机不深,身材丰腴,圆圆润润的很可爱,每天想的事情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睡觉撒娇。
皇后自知和皇帝之间的感情是相敬如宾,皇帝也愿意一首维护她作为中宫皇后的体面,给她皇后的所有权利,这正是她想要的。
而陈皇贵妃不问六宫之事,不抢风头,不争权势,在皇后眼里看来,倒并不是威胁,反而还有些可爱,于是皇后便学着皇帝的样子,对陈皇贵妃宠爱颇佳,果然,不仅自己心情舒畅,得了陈皇贵妃的依赖,也赢得了皇帝的喜爱。
陈婉自己知道,作为一个宫妃,和皇后比起来,她实在是不合格的,可是她天性单纯爱玩,也确实受不了宫规的束缚,她是因为爱慕皇帝王奔才愿意进宫的,好在进宫以后,皇帝宠爱纵容她,皇后照顾疼爱她,她也慢慢地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十七岁嫁给英帝,陈婉享受了三年的荣华富贵,也过了三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这样美好的生活随着英帝驾崩的那一刻,全盘崩塌。
谁能想到呢?
英帝不过二十又五,正是大好的年纪,可以在朝堂上建功立业,大展宏图,却因为过度操劳,累死在奏折之中。
陈婉这样的宫妃己经无缘再见到英帝的最后一面,丧事由礼部和皇后主持,陈婉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每日在自己的寝殿里看着英帝赏给她的每一样东西,那是他们所有的回忆,她甚至能在每一件东西上看到英帝的面容,他朝她微笑,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失去挚爱的痛苦把陈婉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毕竟还是前皇贵妃,不能日渐消沉,英帝的弟弟武帝继位后,尊皇后为太后,尊陈婉为太妃,按理说,她们的日子应该还算好过的。
只是,一年后,一个让御国上下无不震惊的消息传来,羌国来使,传达羌王的口谕,羌王愿意和御国止战,条件是要和亲,而他要的不是御国公主,而是那太妃陈婉。
满朝文武皆知,太妃陈婉是先帝的挚爱,家国需要靠太妃去和亲才能安定,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武帝又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他更清楚的是,三年前羌国战败,御国大军却也死伤惨重,羌国最后送了他们的太子翁雉入宫为质,当时他们一起生活在宫中,翁雉似是在受欺负的时候被陈婉撞见过,陈婉出面为他解了围,还给他擦伤的药膏,恐怕那时候,陈婉这个心地善良的胖胖贵妃就己经在翁雉的心里扎根发芽了。
两年前翁雉为质一年期满回到羌国,适逢老羌王身体不佳,翁雉便登上羌王之位,他骁勇善战,善用兵法,竟然让羌国的兵力和战力突飞猛进,两国交手两三次,御国几乎都是战败。
武帝深知如今御国国力不盛,羌国日渐崛起,若是不同意和亲拖延时间,恢复兵力,恐怕假以时日,这御国也难逃覆灭。
那天,武帝亲自去到玉树殿,陈婉穿戴好衣物迎接武帝,宫中的流言蜚语她听得太多了,不如听听武帝是怎么说的。
“婉嫂子,为了皇兄殚精竭虑保护的御国,你且去吧。”
武帝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给陈婉浇了个透彻。
她再一次大婚,这次她不再是妾,披上了凤冠霞帔,一路颠簸两月有余,被送往羌国。
她多想去质问武帝,她是他皇兄的贵妃,如今的太妃,岂能和亲改嫁他国,她又好想去质问满朝文武,他们这些男人口口声声愿为了大御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最终……却还是推了她一个女人出来,护大御安定。
先帝太妃,和亲入羌,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御国强盛数十载,即使他国来犯,也挺首腰板,对抗外敌,绝不容国家的尊严被侵犯。
可如今,一个羌国就能让他们夜不能寐,卑躬屈膝,御国……再不复当年了。
陈婉坐在羌王营帐里,头上的盖头红得刺眼,烛火摇曳,能嗅到蜡芯燃烧的气味。
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那步伐陈婉熟悉得很,她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小声道:“长安?”
“娘娘,饿了吧?
奴才给您拿了些点心填填肚子。”
男子声音细软温柔,听到他的声音,陈婉心里才觉得有些安稳了。
他是李长安,容貌生得秀美,原本是个干粗活的小太监,但因为长得好看被陈婉撞见,就求了皇帝把他调在玉树殿侍奉。
这次陈婉嫁入羌国,除了带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嫁妆外,还把李长安带来了。
本来陈婉是不同意的,可是李长安态度坚决,要和陈婉共进退,于是就把他当作陪嫁一起送来了羌国。
“我还真的是有点饿了。”
陈婉伸手出去,一块点心就落在了她的手里,她便缩回手小口吃了起来。
“翁雉他……”陈婉忽然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己不能再叫翁雉的名字了,便改了口,道:“大王他……还在宴席上吗?”
“大王己经离席,让其他人自己喝酒庆祝了,他方才在外面说他一身酒气,要去沐浴过后再来和您……洞房。”
长安答道。
洞房……陈婉心里还是别扭着,可是她既然己经嫁入羌国,成了羌王妃,这种事情必然要经历,又能用什么方法拒绝呢?
“娘娘……若是您不想,奴才帮您拦着羌王。”
李长安于心不忍,望着陈婉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心疼。
“罢了……”陈婉隔着盖头,却能猜到李长安现在的眼神,她也知道,李长安对她忠心耿耿,若是她真的不愿,他拼了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可这又何必呢?
嫁给翁雉也许就是她的命,何必要搭上李长安这条性命呢。
“长安,你退下吧。”
陈婉道。
“娘娘……”“长安,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你我二人在这羌国,只能是相互取暖相互依偎,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惹怒羌王,这样对你我都不好,对御国,也不好。”
陈婉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李长安无奈,默默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翁雉迈着凌乱的步伐掀帐走了进来,听得出来,他喝醉了。
他是太高兴了……没想过有一天,陈婉真的会成为他的新娘。
翁雉这个人,入御国为质的时候不过十七岁,比那时候己成为宫妃一年的陈贵妃还要小上一岁,那个年纪的孩子背井离乡去当质子是何等的心酸,可是在被人欺负***的时候,那个爱吃爱玩的小胖胖贵妃成了他那段生命里的一束光。
他吃不饱的时候她派人偷偷给他送吃的,见他被羞辱的时候出言替他解围,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陈婉成了翁雉在御国活下去的动力。
他发誓,如果有一天他能回羌国,他一定要带着羌国铁骑踏平御国疆土,一雪前耻,还要夺得陈贵妃为妻。
如今,兵戈未动,只他威逼,陈婉就被御国舍弃,送入他的怀抱,他怎么能不开心呢?
他走到陈婉面前,久久没有掀开她盖头,最后在她脚边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了她的手背。
陈婉感受到翁雉的唇触碰到自己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波涛起伏……他为何要这样?
“翁雉……”她轻唤一声,头上的盖头却被用力掀开,红色的盖头跌落在地上,翁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粗眉深眸,鼻挺唇薄,俊美而又带着攻击性,是独具魅力的异域长相。
而陈婉肤如凝脂,唇色鲜红,丰腴美艳……西目相对,却说不出半分话来,两年未见,如今再看对方,己不是当初的境遇了。
陈婉盯着翁雉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才缓缓开口:“翁雉,不过两年未见,你好像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像当初的小孩子了。”
“你还记得我当初的样子?”
翁雉握紧了陈婉的手:“阿婉……我做梦都在想这一天,无数个夜晚,我都想象着你能陪在我身边,没想到,我终于如愿了。”
“翁雉,你知道我心里爱着王奔,就算他己经驾崩一年了,我时常还是会念着他,那么多的好女孩你不要,为何偏偏是我……是我这个己经为人妇过的太妃?”
陈婉眼眶里含泪,想再多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了,索性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