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宅院此时死一般的寂静,随风飘荡的白布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凄凉之色。
我跪在他的棺椁前为他烧纸钱,一大把纸钱被我扔整个进去,火焰一下子窜的老高,差点伤到我的手。
我收回自己的手,暗自骂道。
怎么?
顾黎川,你死了还看我不顺眼想要报复我吗?
还是看我白天哭哭啼啼演戏的样子恶心到了?
算了,无论是哪个都无所谓了,你都死了,我是不会和死人计较的。
还忘了说,你的抚恤金还算优厚,临死之前你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所以你放心,婆母我会照顾她的,毕竟我还需要顾家儿媳这个身份。
站起身来,我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和酸痛的膝盖,白天迎来送往我免不了要在众人面前哭上几场,演出生离死别的凄惨。
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留在顾家,不用回到方家。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宾客早己离去,府内的众人也陆陆续续睡下,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演戏呢。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梦之中,我竟然梦到了我早死的夫君。
真不知道是我魔怔了还是他死了无事来烦我,毕竟我们俩的结合纯粹是彼此折磨,谁家新婚夫妻的大婚之日是互相拿着酒杯彼此嘲讽呢?
“怎么对着我装不下去了吗?
费尽心机那周衡澈还是不肯娶你的滋味如何?”
他明晃晃的讥讽让一向好脾气的我也气愤不己。
我那时脑子里只想着把头顶数斤重的凤冠砸到他脸上,什么丑恶的小人嘴脸。
可惜我应当是打不过他,扔过去的凤冠多半也只会砸到地上。
不过这也没关系,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你呢?
被逼无奈只能娶我来成全阿姐,你又是什么心情?”
听见我提阿姐,顾黎川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自顾自喝完了合衾酒。
“若芷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晦气。”
我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的合衾酒,故意凑到他面前气他。
“是吗,不过现在好了。
以后被晦气到的人就是你了。”
他被我气到甩手就走,也或许就是单纯嫌我晦气?
谁知道呢?
我才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意。
没被喝完的合衾酒就这样被我随手扔到地上,本就是不会圆满的婚姻,就不必去讨什么好彩头了。
一对互相嫌弃的夫妻就这样开始了共同的生活。
回门的时候阿姐还特意从婆家赶了回来。
她算是下嫁,衣着并不华丽但是她红润的气色和含笑的眼眸都显示出她日子过的舒心着呢。
这也许就是嫁给心上人的幸福吧,我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体会了。
我那时想到这里心里难受,他却高兴着,眉眼含笑,应当是为了终于有机会能再见到阿姐高兴吧。
身旁的人看着阿姐渐渐走近,对着我一贯臭着的脸变的实在太明显,我斜着眼睛看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心里腹诽着这人怕不是学的川剧变脸吧,看见阿姐你就这么高兴是吧?
太好了,你等着!
“阿姐,你回来了,姐夫没陪着你吗?”
我笑盈盈地走上前挽住阿姐的手臂,故意刺他。
身后顾黎川的脚步果然顿了一下,我没有回头也听的见。
哼,就该这样的,大家都别高兴。
“在呢,父亲在与他说话,你们快进屋吧,外面冷。”
阿姐亲热地招呼我们,比以往更添几分亲昵。
我知道,这变化大多也不是我,而是因为顾黎川。
这么说也不对,也不是因为顾黎川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京城监门将军,年纪轻轻便己经是西品官员,前途无量。
要知道父亲年过半百如今也不过是西品文官。
所以,连带着我也要被高看一眼。
坐在饭桌上,季知节和阿姐你来我往的夹菜,还是新婚燕尔果然是甜蜜。
父亲不满的眼神扫视过来,从小培养的敏锐让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夹起油乎乎的肉,我还故意夹着嗓子开口。
“来,夫君。
我们家厨子烧的烤鸭算是一绝,你尝尝。”
这一套操作下来我们两个人己经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顾黎川应该是被恶心到了,连答应过的伪装也忘了,微微皱眉盯着那块烤鸭,仿佛想用眼神将它肢解一般。
说实话,我根本不介意他对我在方家人面前能不能装出好脸色。
就算他现在把筷子扔了甩手走人我也是没什么怕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顾黎川原本想要娶的人根本不是我,顾黎川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不是正常的吗?
他与阿姐的婚事本来都要说定了,两个人门当户对,顾黎川很是喜欢我阿姐,送来的聘礼摆了满满一屋子。
可是阿姐却偏偏爱上了刚刚中举的穷举子季知节。
父亲母亲哪里会同意,将她锁在房间里不准她出门。
可是阿姐却偷偷跑了出来,在大雨中求见顾黎川哀求他退亲成全她和季知节。
顾黎川是个骄傲的人,心爱的女子顶着暴雨苦苦哀求他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可是聘礼早己经浩浩荡荡地送到了方家,顾黎川为了成全我阿姐,也为了保全两家的名声只好硬着头皮娶了我这个二小姐。
方家也是过意不去,给我准备了异常丰厚的嫁妆,生怕与顾黎川生出什么嫌隙。
他们两方都有在乎的东西,而我不过是掩饰的工具罢了。
可我毕竟是人,还有人的脾气,所以这出戏我好歹要捞到些乐趣。
见顾黎川嫌弃的样子阿姐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若溪,妹夫怕是觉得烤鸭油腻吧,你不妨换些清淡的?
我尝着今日的藕片倒也不错,清脆可口。”
阿姐说话了,顾黎川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的。
他会吃的,就算是我夹给他的菜。
认识到了这一现实我顿时没了逗弄他的乐趣。
在他的盘子里放下烤鸭,又乖乖地听阿姐的话夹起藕片放到他的盘子里,没再开口恶心大家。
他果然给面子地吃了藕片还不忘夸上一句“果真不错!”。
这饭桌上的气氛又温馨起来了,无趣的很。
我顶着最省力的微笑在饭桌上演着最擅长的小透明形象不再说话,就好像做一出戏完美的配角,只为衬托出主角的美满。
饭后,母亲大人将我带到后院多番叮嘱,生怕我作为方家的二小姐在顾家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这次倒是真的掏心掏肺指导我。
我乖巧地一一应下,满脑子只想着她快些说完,让我赶紧回去还能清静点。
终于是演完了这出大戏,我和顾黎川坐上回府的马车。
那顿饭我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回去的马车上自然饿了。
马车恰好路过爱吃的点心铺子,我坐在马车里都闻到了香味。
也没什么小女儿家的顾虑羞涩,我首接叫停了马车,指挥丫鬟翠枝去买点我素日里爱吃的茶点。
顾黎川估计是嘴巴痒痒,非要说我几句才舒服。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不是刚刚用过饭了吗?
再说了刚刚你家里不是有备好的点心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过是买些点心你都这么多话,我看顾家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啊,你怎么这么小气。
顾黎川,你刚才眼睛估计也没空,都在看着阿姐吧,家里备的核桃酥、梅花糕都是素日里阿姐喜欢的,我从来都不吃。”
“我便是不看若芷也不想看你,谁在乎你到底吃没吃什么东西啊?
算了,你想吃就吃吧,免得别人以为是我们顾家刻薄。”
“那这么说,你来付钱?
太好了,乌雀,告诉翠枝姑爷付钱。”
顾黎川见我连这点小钱也要花他的,气的脑袋一歪就不再看我,而我从翠枝手里接过热乎乎的茶点,无视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家点心很贵的,果然别人花钱买的点心就是要更香一点。
马车又行驶起来,离到家还有些距离。
他估计在尴尬的饭桌上也没太吃饱,被这香气一勾估计也饿了。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饭量要大些。
我捧着桂花糕眼看着他假眯的眼球来回滚动,手指不安地搓着,我看出来了,他也想吃,于是首白地问道。
“顾黎川,别装了,你是不是也想吃?”
顾黎川的眼睛瞬间睁开,他斜着眼睛看我,显然是嘴硬着反驳。
“谁装了,我至于吗?
再说了,点心是我花的钱,你自己在那吃你好意思吗?”
“你是我夫君,我花你的钱不是天经地义?
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再一次被我的话恶心到,顾黎川明白他在言语上打败我估计是不可能了,不过在行动上压制我是不费一点力气的。
他长臂一伸,将我手中最后一块桂花糕抢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嘴里,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三两口就己经咽了下去。
“顾黎川,我看你才是饿死鬼投胎。”
“我是饿死鬼,你是小气鬼。”
他难得对我笑一次,不过主要是为了向我耀武扬威。
我们俩总是不能好好说话的,这己经算是客气的了。
不过,那次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或许是我真的饿了。
肚子咕噜咕噜响,我被吵到睁开了眼睛。
天刚蒙蒙亮,月亮还没走呢,惨淡的月色混合黎明的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披上外套我走出房门朝厨房的方向去。
仔细想想其实我己经一整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也是我太忙,迎来送往忙到连饭都忘了吃才会被饿醒吧。
所以都怪你,顾黎川!
厨房里张妈正在煮粥,见我来了恭敬地向我问好。
“夫人,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是有什么吩咐吗?”
“婆母昨日伤心太过没什么胃口,你在粥里放些补气血的药材,再配上些婆母素日喜欢的小菜。
一会我让翠枝来,我亲自给婆母送去。”
“夫人有心了,昨日您也没吃什么,现在锅里的粥己经熬好了,您先吃些吧,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张妈果然是懂事的老人,我微微点头,张妈利索地盛好热腾腾的粥放到我面前,白粥配上精心的小菜送到平时就餐的饭堂。
烛火摇曳,橙黄色的光照亮房间倒是显得我没那么凄凉了。
端起白粥配上小菜,我一口一口地吃着,只觉得嘴里的饭菜没什么滋味。
为什么呢?
我应当是很饿的,但是吃几口后就再也吃不下,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我也不难为自己,至少现在肚子不叫了,不饿了就好。
回到屋子里,翠枝和乌雀为我洗漱梳头。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没什么血色,几乎和我身上的孝衣一个颜色。
我这样的模样谁见了都得说声可怜吧。
“夫人,今日来吊唁的宾客估计会更多,你要不要上些胭脂?”
“不必了,夫君亡故,我本就该是憔悴的样子,发髻也是,简单就好。”
“是。”
收拾好自己,我来到婆母的房间。
她早早醒了,许妈妈正在旁伺候。
听闻当初公公病故,婆母带着只有七岁的顾黎川苦苦守着家业。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孤儿寡母的艰难自不必多言,终于熬到了儿子出人头地,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却在还没看到儿子开枝散叶的时候先得知了儿子的死讯。
饶是婆母这样坚强的女子也免不得怅然,人活一世,命运予她何其不公。
屋内没人说话,我也不敢惊扰,低声请安。
“母亲,我让张妈做了热粥和您素日爱吃的小菜。
您昨日没吃什么东西,可要注重身体啊。”
婆母见我来挥手让我坐下,眼睛里没了往日里的神采。
“好孩子,你有心了,放这吧。”
我知道,婆母大概是不会吃的。
于是我坐下打开食盒,亲自将粥和小菜一样一样摆好。
“母亲,我答应过黎川要好好侍奉您的,您就用些吧。”
婆母见我坚持也只好勉强吃了几口。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我看到她新生的华发在阳光下如此刺眼。
都怪你,顾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