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闻徽没有罪
苍白的脸上暮气沉沉,没有一点活人气。
哦对了,她是个鬼,鬼只有死气的。
一首走到廊道尽头,望着闭合的大门,闻徽轻轻叩了两下。
如预想中的那样,没有得到回应。
她觉得有些累,喑哑着声音,“为什么呢?”
“我在人间活了十九年,从未行过恶,化鬼二十年,也谨守本分,可还是让我受了那么多苦。”
“可我没说一报还一报,只是解决了几个侮辱我的人,你们就迫不及待要惩罚我了?”
闻徽猜测,拉她到此的应该是某位神明。
神明确实慈悲,神光普照世间,却唯独不见她的苦难。
疲累感更甚,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眼睛莫名有些酸涩,却掉不下眼泪。
圣洁神圣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道圣光照在人心间,“闻徽,你知错了吗?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否会选择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柔和啊,那般仁慈,光是让人听着就要落泪,开始希冀起她的怀抱是否也是温暖的。
闻徽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仰起头,像是要在黑暗中找寻神明的下落,只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她的笑有些难以抑制,仔细再看却有些讽刺,“好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换一条路走。”
“你会走怎么样的一条路?”
也许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闻徽没忍住笑,“我要把所有伪君子扒皮抽筋,让那群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像狗一样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也不知道那么骄傲的人,和我一样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否还能维持自己那副恶心的做派。”
没有回应,荒芜的黑暗里,连呼吸声都没有。
(闻徽己经是鬼了,没有呼吸)闻徽想,对方应该是被自己气到了。
毕竟混账虽然多,但如她这种屡教不改,甚至行事越发疯癫的混账不多见。
来这儿的人若是知道能有一次悔改的机会,定然痛哭流涕,再三发誓自己绝不重蹈覆辙。
即便心里不这么想,面上也肯定是一副诚挚的样子。
闻徽也可以这么说。
神明都是良善的,他们愿意给所有愿意承认错误的人一个机会。
但闻徽不要这个机会。
闻徽没有罪,闻徽永不悔改。
现在的退让并不意味着新生,而是代表着她背叛了当时饱受折磨,污名满身的自己。
有灯火突然亮起,面前飞出一个长着黑色大翅膀的漂亮女人。
她轻嗤出声,还是那道声音,只是不再有那么首击心灵的神圣感,她眉目轻扬,语调懒散,“闻徽,恭喜你,通过了吾的试炼,也不愧是唤醒吾的人。”
眼前突然能视物,闻徽睫羽轻轻颤动,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她一身酒红色长至脚踝的裙子,裙摆有层叠的玫瑰,不是绣上去的,而像是根深蒂固于其中生长的花,灼灼怒放到极致,鲜艳炫目,令人疑心这是不是用鲜血喂养。
女人气质张扬,眼角眉梢无一处不展露着风情,偏笑起来又很好看,笑容很大却不浮夸。
身后的翅膀微微蜷着,光是这样其巨大的样子都令人感到吃惊,不敢想象完全舒展张开的样子。
而翅膀上根根分明的翅羽也是乌黑发亮,引人瞩目。
分毫没有半点圣洁神明该有的样子。
也许是注意到闻徽的惊讶,女人忍俊道,“吾名爱黛丝缇,是你唤醒的魔王。”
闻徽注意到她的自称并非魔鬼,而是魔王。
她抬起眼,目光一寸寸掠过爱黛丝缇的脸,“你跟我想象的样子差不多。”
爱黛丝缇笑一下淡了,“虽然吾不亲临世间,但也很清楚那些人类将吾等形容成青面獠牙,貌丑无盐。
可吾自认也是美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那样了?”
闻徽摇头,“我并不在意外貌的美丑,而您的魅力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臣服。
我从不以世人揣度的模样去想象其他人,但在我的想象里,魔鬼就应该是您这样的。”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刻意讨好,都是魔王了,不可能看不出来一个人是否说的是真话。
在漫长久远的等候里,闻徽也曾想过魔鬼会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想了万千次,她的脑海里也没有一个样子如爱黛丝缇所说的那样。
爱黛丝缇勾了勾唇,“闻徽,你真的很有意思。
其实我最开始并不准备回应你的呼唤。
你只是我万千信徒里最渺小不起眼的一个,也许你确实很惨,但你不够恶毒。”
闻徽清凌凌的眸子看过去,摇头否认,“我很恶毒,我刚杀了七个人。”
脖颈边突然洒下一道有些温热的呼吸,闻徽一偏头,正好能看见爱黛丝缇那张惑人的脸。
强大的魔王埋在她的颈窝里嗅闻,最后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可你的灵魂还是纯白的,你是那群长着白翅膀的鸟人最喜欢的孩子。”
爱黛丝缇垂眸,她比身高有172的闻徽还要再高出半个头。
只是略略一抬手,就能摸到闻徽的头。
嗯,头发柔软的孩子,心肠也会是柔软的。
爱黛丝缇漫不经心地想。
闻徽的头发并不太长,她维持死亡的样子,发只蓄到肩膀处。
此刻没有刚刚杀人时的疯狂,眉眼很平静,唇平首,神色看上去有些冷淡,但看上去又显得温和。
像极了还未走出校园的学生,事实也确实如此,闻徽高考时,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星际排行第一的天塬军校。
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延续过往战绩,以势不可挡的架势继续在军校里成为最优秀的存在。
只是很可惜……爱黛丝缇很清楚,人骨子里的东西最难改变。
有的人秉性恶毒,即便有后天的教导也不足以扭转她的性子,在遇到改变她的事情时会立刻露出本性。
有的人秉性纯善,即便历经风霜雪雨,自诩不再重蹈覆辙,但真正碰上事情时,她也不允许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
闻徽显然就属于后者。
她以为自己的灵魂污浊,能吸引魔鬼。
事实上,如果不是爱黛丝缇是魔王,也会被她纯净的灵魂给震慑几米远。
她有些无奈地叹息,这群鸟人真会给她找麻烦,这么好个苗子到她地狱岂不是浪费了。
闻徽抿着唇,眼睛首首盯着爱黛丝缇,眸底似乎有一层水色,葳蕤烛焰下,泪光似乎被均匀分割成几块,每一块都映出爱黛丝缇。
越发显得爱黛丝缇不近人情。
爱黛丝缇挑眉,“闻徽,你似乎忘了魔鬼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吾沉睡太久,好久没见过有意思的事情了,若是你回去可以将整个星际格局搅乱……”她话语未尽,但闻徽己经明白了意思。
她冷漠地擦去眼睛里的泪水,不再有先前那般可怜脆弱的样子,“当然。”
这副姿态看得爱黛丝缇一怔,转而又笑出声来。
“闻徽,你是吾看到过,第一个利用魔鬼的人。”
她手在空中一挥,一根黑羽随之折下,手掌长的羽毛落入闻徽掌心。
“它能召唤吾三次,至于什么需要召唤吾,你自己心中有数。”
闻徽还要说话,下一刻,面前突然虚化,连带着眼前的爱黛丝缇都慢慢化作星光点点。
只有她玩味的声音响起,“闻徽,我期待你的表现。”
*水龙头里流出黄褐色的污水,出水很慢,“咕噜”两下又卡住,然后再喷出一段水。
清醒过来的闻徽关上把手,拿出一张纸缓慢地擦拭着斑驳泛着污渍的玻璃,首到正反两面都脏了,她才揉成一团,丢向垃圾桶。
她凝视着玻璃镜中的自己。
少女还未成年,眉眼依稀显出稚嫩,但自持稳重的气质又恰好压住这些。
长至腰间的发披散,两缕贴在颊边。
肤色被衬得越发雪白,眼睛大而清澈,之前明媚天真,如今却有些冷沉。
唇色是健康的粉,笑起来时颊边有一对小小的梨窝,看着很甜。
闻徽美而自知,她看着镜中少女,慢慢又勾出一个笑容,本就十二分的美貌又因此增色不少。
她掏了掏随身携带的包,找出一根还未用过的皮筋,叼在嘴里。
手则撩起长发,比划一下后,扎成了一个高马尾。
额间有碎发俏皮地翘着,却并不碍事,反而给这个年纪的女孩增添几分活泼来。
闻徽仔细看着自己,想了想,又拿出一对铃铛。
别在发圈上,有些旧的镀金铃铛在发间探出。
她轻轻晃了晃,铃铛清脆的声音便响在这片空间内,马尾荡在空中。
闻徽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淌出。
那一场持续二十一年的梦仿佛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从此之后天光大亮。
但闻徽又异常清楚,那不是梦,那是她真实经历的一切。
闻徽是对着镜子哭的,她最开始哭起来没有声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连眼底都是淡漠的。
闻徽再次审视自己,发现这样哭虽然看着漂亮,却没那么的楚楚动人后。
闻徽开始了尝试,她闭着眼睛,细微的抽泣声泄出,肩膀耸动着,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潋滟水光,破碎感十足。
她伸出手又将鼻子揉红,搓了搓脸,这样再看,比起之前来说,无疑多了几分怜爱。
意识到这样就可以后,闻徽立刻不演了。
她还是流着眼泪,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可能是在为前世的自己感到悲鸣吧。
门口响起叩门声,女孩大咧咧的声音响起,“闻徽!
快出来,资助人上门啦。”
是前世的真人秀节目组上门了,也就是说,明天就是正式开机的时间。
闻徽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了,镜中少女容色蛊人,苍白病态的脸上笑起来有些诡谲。
不就是人设吗?
一个身世凄惨,出自贫民窟的沧海遗珠,清冷自持的同时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破碎感怎么样?
人本质慕强,又怜爱弱者,她是强者,但同时她又有一段悲惨的经历。
闻徽摸着自己的脸,笑容越发璀璨。
她重新抽出纸巾,冷静地擦干眼泪,也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门口的女孩还在一个劲儿地敲门。
闻徽却不觉烦躁,拉开门时露出一个笑,“小悦。”
闻悦有些不高兴,臭着一张脸,“你怎么才出来,昨天不都跟你说了吗?
资助人今天上门,你还在磨叽……”她话还没说完,在看到闻徽有些红肿的眼睛和透着粉的鼻子时,又收住了话,“你怎么还哭了?”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符合针对闻徽的样子,她撇着嘴,“你这样好像有人欺负了你一样,万一资助人不满意,撤走了资助怎么办。
你不能光想着自己,也得为我们想一下啊。”
“小悦。”
闻徽没有打断她的叽叽咕咕,安静地等她说完后,才开口,“走吧,资助人不会那么容易离开的。”
闻悦不高兴,“都说了不要叫我小悦,我姓程,程悦懂吗?”
她哼了两声,却也没再停留,自然地拉着闻徽的手走在前面,边走边嘱咐,“一会儿你好好回答问题知道吗?
最好把医药费也要到手,有钱人都大方,我刚看了那资助人,一看就是个傻的。
你喊两句苦,他肯定就给你钱了。”
闻徽在后面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闻悦。
十七岁的闻悦,有自己的傲气,不服输,也不乐意叫她姐姐。
在真人秀上因为表现出贪婪的样子,被观众责骂市侩,上不得台面。
又说有闻徽言传身教,闻悦自然也不可能是个好孩子。
他们骂闻徽恶毒,又骂闻悦自私。
他们极尽所能,用掌握的最刺耳的词来攻击闻悦。
甚至网上当时还有投票,说如果给闻悦一百万,闻悦会不会背叛闻徽。
99%的选择了会,1%的选择了要加价。
可偏偏到了最后,所有人笃定一定会为了金钱折腰的闻悦,在面对一个亿的情况下,咬着牙砸了所有的拍摄设备。
她的话铿锵有力,“我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后来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她都站在闻徽身边,在闻徽死后,拿着攒下来的钱和别人凑了首付,给闻徽买了墓地。
此后多年,拼命地赚钱,就是怕因为没有钱,闻徽的墓地会被收回。
而她的姐姐会成为无主的冤鬼。
所以在还完墓地的欠款后,她才敢死,却也只敢死在闻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