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忽然映出飞驰的战马,驿卒扬起的鞭梢抽断了老槐树新抽的嫩枝。
她攥着针线冲到巷口时,正看见衙役在布告栏前唾沫横飞:"北疆吃了败仗,朝廷要征十八岁以上的壮丁!
"阿音看阿湛将家传玄铁剑系在腰间。
也把刚刚绣好的并蒂莲荷包,塞到阿湛怀里。
镇口老槐树下,送行的人群己哭成泪海,阿湛却用拇指抹去她腮边泪珠:"等凯旋那日,我要用军功给你换凤冠霞帔。
"少年眼底映着星子。”
阿音永远记得那个清晨。
阿湛的战马踏起第一缕烟尘时,她忽然追着马蹄印跑了十步。
少年回眸的瞬间,晨光正巧穿透他扬起的红缨,在青石板上烙下斑驳的光影。
谁也没想到,这帧画面会成为她此后无数个寒夜的唯一慰藉。
三个月后,当褴褛的报信兵跪在顾府门前,阿音正在给阿湛的铠甲缝补裂痕。
生锈的甲片上还沾着北疆的雪,此刻却被血渍染成褐红。
老仆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她手中银针深深刺进指腹。
"王家郎君……为护粮道,身中七箭……"阿音在灵堂晕厥三次,醒来时听见瓷盏碎裂的脆响,却分不清是来自灵堂还是自己胸腔。
她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看跳跃的火舌将信笺化作灰蝶。
三更天时,她偷偷挖出埋在槐树下的女儿红——本该在洞房夜启封的佳酿,此刻却浇在阿湛衣冠冢前。
几天后,清晨醒来时正对上父亲通红的眼:"赵家又来提亲了,是赵卓的堂弟……""爹爹忘了?
"阿音突然轻笑,指尖抚过狼牙坠,"您曾说顾家女儿宁为玉碎。
"她当夜剪断青丝,将发丝混着艾草塞进布偶空荡荡的腹腔。
三更天更鼓响时,老槐树上垂下浸透灯油的麻绳,火焰腾起的刹那,她仿佛看见阿湛在火光中朝她伸手。
刘丙是踩着焦土来的。
他官靴碾过未烬的布偶残骸,金丝腰带勒得肥肉层层叠叠:"顾员外好教养,竟教女儿玩火自焚?
"阿音隔着火场余烟望他,忽觉这场景像极了那日珊瑚树焚烧时的光景——原来恶人的嘴脸,从来都是这般狰狞可怖。
刘丙来下聘那日,天边压着沉甸甸的乌云。
十八担朱漆聘礼挤满庭院,金元宝上的"囍"字刺得人眼眶生疼。
阿音隔着珠帘冷笑,看那团肥肉在堂前扭动:"公子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尝过才晓得。
"刘丙捏碎手中核桃,碎壳簌簌落在阿音绣鞋边。
他身后家丁的棍棒上还沾着暗红血迹,不知是哪个冤魂留下的印记。
当夜,阿音将阿湛留下的狼牙塞进贴身荷包,在窗棂上系好白绫。
指尖触到冰凉的绳结时,檐角突然传来熟悉的鸦啼——那是去年阿湛射落的乌鸦,她执意养在笼中的战利品。
大婚那日,阿音将匕首藏进喜服裙摆。
花轿行至断魂崖时,她突然掀帘跃出。
山风卷起盖头,露出她额间一点朱砂,恍若阿湛出征前夜,她用胭脂点在掌心的那抹血色。
刘丙的惊呼被狂风撕碎,她看着崖底翻涌的云雾,竟想起与阿湛在河边放花灯的夜晚。
断魂崖的风裹挟着松脂苦香,阿音最后看了眼掌心纹路。
刘丙的谩骂被山风撕碎,她忽然想起阿湛说过,人死前会走马灯般回顾一生。
可她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个春日午后,少年在溪边为她簪花的模样。
坠落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冰寒潭水灌入耳鼻时,她竟听见汩汩水声化作阿湛的箫音。
潭底奇石迸发的青光裹住她下沉的身躯,那些蝌蚪状的符文顺着毛孔钻入血脉,在经脉中燃起金色火焰。
阿音浮出水面时,暴雨正巧劈开乌云。
她摊开手掌,看水珠在掌心跳跃成晶亮的珠子。
试着挥动衣袖,潭水竟如绸缎般缠绕臂间,将二十步外的歪脖松树拦腰截断。
"阿湛,你看见了么?
"她对着虚空轻语,腕间阿湛送的银镯突然化作流光没入眉心。
霎时,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识海——那是上古战神遗落人间的神魂,正与她的血脉产生共鸣。
崖顶传来刘丙的嚎叫,阿音唇角扬起冷笑。
她凌空踏步,每一步都在虚空绽出莲花。
当那团肥肉跪地求饶时,她指尖轻点,让其舌头开出恶臭的毒花。
这是她新获得的力量,亦是命运馈赠的礼物。
山风送来战马的嘶鸣,阿音抚过腰间重新凝结的玉佩。
那里封印着阿湛未说完的誓言,和她即将踏上的征程。
潭水倒影中,少女眉心若隐若现的莲花纹正在绽放,预示着这场传奇,不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