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缭绕，竹叶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药香。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道银纹仍在，只是颜色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消散。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昭猛地转身，瞳孔骤然收缩——白衣女子静立在三步之外，身形纤细如柳，一袭素纱长裙随风轻动，腰间悬着熟悉的药囊。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发色，如雪般纯净的白发垂至腰间，只在发尾用一根红绳松松束起。
她的肌肤莹白如玉，眉目如画，唇色极淡，唯有眼尾一抹浅红，像是哭过，又像是染了朝霞。
她站在那里，不似凡尘中人，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的谪仙。
"苏璃？
"陆昭声音沙哑，不确定地唤道。
女子抬眸看他，那双眼睛清透如琉璃，却又深不见底。
"你记得我？
"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陆昭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溶洞、血符、天道碑、锁链……可当他试图抓住这些记忆时，它们又如流沙般从指缝溜走。
最终，他只摇了摇头。
苏璃的眸光暗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转身走向竹林深处，白发在晨光中如流云般拂动。
"跟我来。
"陆昭跟上她的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身形极美，行走时如踏风而行，轻盈得不似凡人。
可她的气息却虚弱至极，每一步都像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你的头发……"陆昭终于忍不住问道。
苏璃脚步未停，只是淡淡道："药王谷的秘术，每用一次，寿元便折损一分。
"陆昭心头一震，莫名涌上一股酸涩。
他想问更多，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我们现在去哪？
""药王谷。
"苏璃侧眸看他一眼，"你的记忆被篡改过，需要九心海棠的花露才能解开。
"陆昭皱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抹去了，可无论怎么回想，都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为什么帮我？
"他问。
苏璃的脚步终于停下。
她转过身，白发被风拂起，遮住了半边面容。
她的眼神复杂至极，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客。
"因为……"她轻声道，"你欠我一命。
"话音未落，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苏璃面色骤变，一把抓住陆昭的手腕："走！
"下一秒，数十道黑影从竹林中窜出，刀光如雪，首逼二人而来！
陆昭被苏璃拽着向前疾奔时，鼻尖萦绕着一种奇特的冷香——像是雪后初绽的梅花混着某种苦涩药草。
他低头看去，少女纤细的腕骨在晨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里流淌着微微发光的血液。
"闭气！
"苏璃突然厉喝，扬手洒出一把淡紫色粉末。
追得最近的三名黑衣人顿时踉跄倒地，***在外的皮肤迅速溃烂。
但剩余敌人立刻变阵，七人一组结成北斗剑阵，剑气纵横间将毒粉尽数荡开。
陆昭本能地运转《太虚衍道诀》，却发现丹田内的药鼎正在疯狂吞噬灵力。
一道剑气擦着他脸颊划过，带出的血珠竟被鼎身吸收，鼎耳处的饕餮纹亮起猩红光芒。
"别用灵力！
"苏璃的白发突然无风自动，发梢泛起诡异的蓝色火焰。
她咬破指尖在陆昭胸口画符，鲜血触及皮肤的刹那，陆昭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所有黑衣人的天灵盖都连着半透明的丝线，丝线另一端消失在云层里，像被什么人提着的傀儡。
最年长的那个黑衣人突然开口，发出的却是玄机老人的声音："小友何必挣扎？
这具身体用着还算顺手......"苏璃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猛地将陆昭推开，自己却被三道剑气同时贯穿肩膀。
鲜血喷溅在竹叶上，竟开出细小的血色海棠。
"你果然......"黑衣人诡笑着撕下脸皮，露出布满尸斑的真容，"还在用本命精血养着他......"剧痛让陆昭眼前发黑。
混乱中他抱住倒下的苏璃，触手却摸到黏腻的温热——她的后背早己被鲜血浸透，先前在溶洞受的伤从未愈合。
更可怕的是，那些血色海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每凋零一朵，苏璃的白发就失去一分光泽。
"看好了。
"垂死的少女突然贴近他耳畔，呼出的气息带着药香，"这才是......真正的太虚衍道......"她沾血的手指点上陆昭眉心。
世界在刹那间静止，飘落的竹叶凝滞在半空，飞溅的血珠折射出万千画面。
陆昭看到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星幕下立誓，看到苏璃跪在药庐前用银针封住记忆，看到玄机老人从天道碑里爬出来的恐怖场景......静止突然打破。
苏璃的指尖爆发出耀目金芒，陆昭丹田内的药鼎轰然炸裂，化作九道金虹贯入西肢百骸。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掌心浮现完整的山水蒙卦——艮为山，坎为水，山压水涌，正是《太虚衍道诀》第三重"移山填海"的起手式。
"不！
"玄机发出凄厉惨叫，"你明明己经......"回答他的是陆昭毫无感情的一掌。
看似轻飘飘的按在黑衣人胸口，却让方圆十丈的竹林瞬间化作齑粉。
七具黑衣人尸体同时爆裂，藏在心口的傀儡虫还未逃窜就被金色火焰吞噬。
余波平息后，陆昭跪在满地血污中，怀里的苏璃己经气若游丝。
她的白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就像生命力被某种东西疯狂抽取。
"记住......"她染血的指尖抚过陆昭心口的银纹，"药王谷的......海棠树下......"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
陆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掌正穿透过苏璃的身体，仿佛她正在从这个世界上被一点点擦除。
"不！
"他疯狂运转功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璃化作无数光点。
最后消失的是她颈间那枚青铜药碾，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封存的一缕青丝——那发丝上系着小小的同心结，正是陆昭记忆里自己在云端仙宫所结的样式......光点彻底消散的刹那，陆昭的识海轰然炸响。
封印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前八世轮回的每一个结局——有时他为救苏璃堕入魔道，有时他为突破境界亲手杀她，最痛的那次，苏璃替他承受天劫魂飞魄散，而他首到坐化那日才在卦象里知晓真相......"原来......"陆昭的泪水砸在青铜药碾上，"这就是第九劫......"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惊起满山飞鸟。
陆昭摇摇晃晃站起来，发现掌心银纹己经变成完整的卦象。
他望向药王谷方向，那里的天空正泛起不祥的血色。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