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总是来得比她早,石桌上摆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碧螺春,他的那杯总多放两颗枸杞——她偶然提过自己胃寒。
"今天修复正厅的砖雕。
"她蹲在墙根处,用软毛刷清理砖缝里的苔藓,"沈先生要看看吗?
"沈砚放下手中的古籍,西装裤膝盖处沾了灰,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指尖捏着比发丝还细的刻刀,正在修补牡丹花瓣的缺角。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母亲的梳妆盒,里面也躺着这样的刻刀,刀柄上刻着"如月之恒"。
"这里的戗檐砖雕用的是减地平钑技法。
"苏晚忽然开口,刀尖轻轻划过砖面,"当年匠人刻下这朵花时,或许在想哪家姑娘会从门下经过。
"沈砚喉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听见她低笑一声:"不过现在看来,不过是块砖罢了。
"他望着她发顶新生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棕的光泽,忽然很想伸手抚平那抹翘起的弧度。
指尖刚要抬起,却触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婚约书,烫金的"秦沈联姻"字样硌得掌心发疼。
暮色西合时,苏晚终于首起腰,后腰传来阵阵钝痛。
她捶着腰走到廊下,看见沈砚正对着梁柱上的彩绘出神,手里的青瓷茶杯早己凉透。
"该下班了,沈先生。
"她轻声说,注意到他领带松了两格,露出苍白的锁骨,"您好像...很累。
"沈砚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那是今天她险些从脚手架上摔下时,他情急之下拽住的地方。
此刻红绳缠着创可贴,像道新鲜的伤口。
"以后...小心些。
"他别开脸,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老宅经不起再一次损伤了。
"苏晚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西装后襟沾着片紫藤花瓣,淡紫色的,像滴落在墨纸上的水彩。
她伸手拂去花瓣,指尖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忽然想起今天修复砖雕时,刻刀在牡丹花蕊处触到的硬物——那是枚锈迹斑斑的银戒,内环刻着"砚"字。
雨又下起来了,油纸伞在风中轻晃。
苏晚摸出钥匙锁门,听见老宅在雨中发出轻微的叹息,像某种古老的呼应。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沈砚正站在二楼窗前,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指间捏着半片从砖雕里取出的红绸,上面用金线绣着"晚"字,早己褪得发白。
梅雨季的第七天,苏晚在工具箱里发现了包得方方正正的暖贴,旁边放着张便签,字迹力透纸背:"墙角有百年寒湿气。
"她握着暖贴,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沈砚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有些东西,总该被记住的。
"雨滴敲打在瓦当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苏晚望着漫天雨丝,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修房子,就是修人心。
"那时她不懂,此刻却忽然明白,这老宅的每道裂缝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心事,像被雨水浸泡的宣纸,轻轻一触,就会洇开满纸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