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青办
“起吧,饭马上就做好了,一会儿爸该过来了。”
霍建国见她睁眼,转头去将墙边的饭桌撑起来。
被窝里很暖和,但确实也不方便赖床,吴晓芷“嗯”了一声,见霍建国背对着自己,也没有转头的意向。
她快速将睡衣换掉,又把自己被子叠起来,跟他那床叠在一起。
“你几点起的?”
吴晓芷说着下床穿鞋,又从旁边橱柜拿出木梳,一边梳着一边往前走。
“也没多久。”
霍建国转头,见她要端盆出去,“等会儿,”说着提起暖壶,从她手里单手接过那盆放在木架子上,“这盆里水是干净的。”
热水从暖瓶里流出,还带着腾腾热气,霍建国伸手试了试温度,“试试。”
吴晓芷还在手里捏着梳子,头发刚梳开,见状一时有些懵,“哦,哦,好。”
她顺手将自己头发扎住,木梳往兜里一揣,就要往前去洗,又被拦住,她抬眸去瞧,见霍建国脸上带了点笑意。
“这么看着***什么,”霍建国将窗台的其中一只搪瓷杯拿下来,又往里面添了点热水,“给,先刷牙。”
吴晓芷还是有些懵,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她有些记不清有没有人这么无微不至的关心过自己了。
“那我是,先刷牙……还是先洗脸?”
霍建国眼中带着笑意,就那么举着搪瓷杯子,“看你,哪个都行,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凉。”
“倒不是凉的事儿,”她扯了下唇角,“那我还是先刷牙吧。”
“行,锅上还蒸着土豆,我去看一下。”
霍建国说着转身出去,吴晓芷拿着搪瓷杯子站在原地,望着他很快就转角消失的背影,心里的难受好像轻了些。
……霍建国将饭端进屋,去隔壁敲门,霍父这才过来,吴晓芷喊了声“爸”,对方应下。
三个人几乎无声地吃完一顿饭,吴晓芷起身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那个小屋,正要出去打水,霍建国推门进来。
“我来吧。”
他绕过吴晓芷,将那个土灶上的大铁锅盖掀开,里面还保温着点土豆和黄面窝窝。
霍建国很快地拿出两个放进自己带的铁饭盒里,扣上,转身递给吴晓芷,“拿着。”
吴晓芷垂眸看着那饭盒,手在身旁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下,又看向他,“中午知青办管饭。”
“我知道,所以没给你带菜,再吃一天知青办的菜,等今晚上回来,我去山上找点能吃的。”
吴晓芷把饭盒接过,又听霍建国说,“你稍等我一会儿,刷完这两个碗,咱们一起出去。”
他们结婚前,全生产队的抢收刚结束,水稻产量还可以。
这边一年只种一季,收割完不是首接播种,所以活都还算比较轻松。
不过男女分配的也不一样,地方也不同,霍建国将她送到岔路口,又自然地分开。
北林天冷,眼见着就要下雪,妇女主任带领所有妇女和知青办的女生一起给棉袄棉裤缝领子。
因为领口容易脏,要缝上一个海虎绒的领子。
人造海虎绒要凭工业劵才能购买,自然也不是一般老乡能穿的,都是能给当时林场的工人代做。
妇女主任姓刘,手脚麻利,人也热情好相处得很。
知青办的很多姑娘都没接触过这些,缝的不好,她也不生气,一个带两个,缝了拆,拆了缝。
等所有人都上了手,大家坐在屋里,围着火炉,时不时地说两句话,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林溪揽着吴晓芷胳膊往外走,“你真就打算这么一辈子当农民了?”
“当农民也挺好的,起码不用吃米糠。”
刚到知青办的时候,插秧,湿着泥裤腿下地,再湿着泥裤腿回去。
吃的是米糠,喝的是凉粥,刚来不适应,肚子疼,也只有林溪拿出从家里带的药给她。
跟吴晓芷下乡不一样,林溪常有寄来的粮票、布票,林溪来插队是替自己哥哥。
林溪的哥哥当时见义勇为,被带了袖章的社会青年打了一顿,腿骨骨折,那种情况下,再让她哥哥下乡,恐怕就见不到回去的人了。
于是林溪自愿替自己哥哥下乡,家里也心疼她这自愿付出的行为,常寄东西来希望她多少能好过一点。
至于吴晓芷,刚下乡时带的东西不过两周就吃用的七七八八,家里孩子多,又是重组家庭,爸爸在棉纺厂里拿的那点工资,勉强够他们西口吃,哪还有余钱来贴补她呢。
“你一高中生,就为了点眼前的利益,”林溪有些忿忿,“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以后有你后悔的,而且你嫁给那个跟武夫一样的农民,不是也没过的多好,只是从米糠就着酱油拌豆子,变成窝窝头就着酱油拌豆子,你爸给你回信没,我就不信他不生气——”“林溪,”吴晓芷打断她,扭头左右看了看,“你小声一点,一口一个农民,你是想被人发现歧视农民,认为你再教育不彻底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吴晓芷拍了拍她胳膊,“你也是为我好,我心里都清楚。”
心里像是积着一口气,吴晓芷使劲呼吸,却还是瘀堵着,她当然清楚,如果不是为着她好,谁会愿意当个恶人,闭起嘴巴什么都不说,又或者只等着以后看热闹就是了。
吴家不就是前者,知青办的大多数人又都是后者。
“我只是觉得惋惜,你可是个高中生,按理说走到哪里都该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才对,怎么就——”林溪说不下去了。
剩下的也确实没法再说。
她能理解林溪,但她和林溪不一样,她的生活太苦了,所以总容易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恨不得一点蝇头小利都想要伸手抓住。
但吴晓芷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人要上进、要争上游,读书的时候她是这么做的,生活里她也这么做。
不管是什么,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我跟你不一样。”
吴晓芷只能这么说。
林溪叹了口气,也没再说话。
她们两个沉默着往前走,看着全被割掉的田地,黑土与稻茬黏着,只要下雨,田边几乎都没法穿鞋。
那些能肥沃粮食的黑土会紧紧黏上鞋底,不出三步,就几乎厚重地让人走不动路。
这样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