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看着空空的天花板，撑起身子环视房间。
这是一间卧室，靠墙贴着张小床，临窗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桌面上没有照片。
他站起身，收好盖着的衣服。
走到床边，白混还在梦中，她侧躺着，后背与被子形成道缝隙。
山野顺势重新盖好被子。
还是小孩子。
山野检查了自己的手表，确认屏蔽了网络信号。
再看时间，上午十一点半。
地下的上班族将近下班，不确定白混的抚养人会不会回来。
但在那之前，先将身上的衣服清洗一遍保证卫生更重要。
他转身下楼，找到洗衣机，换上白混的旧衣服。
在等待衣服洗干净的间隙，他去了趟后院。
现在雨停了。
天上的人造太阳散发着股淡淡的暖意。
山野看着后院吹的小风带动草丛摆动，垂到叶尖的水珠滴到地上。
和地面风景有些不同，地下栽种的植物都是经过挑选后生存能力强的。
大约正是如此看起来才会如此有活力吧。
对比统计出来的地下居民生存状态，山野垂下眼睛，白混能好好生活吗？
他弯下腰寻找可使用的菜，利落地掰断，很快就收集起一大把。
握在手里甩甩上面的水，山野回到屋中。
十一点西十。
山野清洗菜叶，下水烫熟，盛到碗中撒好盐，端到桌上摆好筷子。
取出洗衣机烘好的衣服换上。
上楼叫白混。
白混被叫醒后，眨眨眼睛看着山野。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手放到肚子上摸摸。
“饭做好了。”
山野站在一旁对白混说。
白混听清眼睛噌地放亮。
自从智能机器人坏掉后，再也没吃成做好的饭。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踩进拖鞋。
准备下楼吃饭。
山野却坐在床边，显然不打算和白混一起下楼吃饭了。
白混看着山野，像是明白了什么。
“抚养人中午不回来。
下去吃饭吧。”
山野点头。
一餐饭尽，清洗好碗碟。
白混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打开电视。
山野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摆弄自己的手表。
“日前远山集团内部动乱仍未平息。
机器人搭载智慧系统的最终抉择将是什么？”
电视播放着新闻，白混对新闻不感兴趣。
换了台观看自然世界。
山野听到刚刚的播报，明白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打开手表，调出存下的文件开始学习。
白混看着电视正在播放的画面：无垠的金色沙漠，随着风吹来扬起阵阵细沙。
剧烈的日照下，沙丘堆出一条条线路不断蜿蜒。
山野看了一眼补充道，“沙漠地形未分布在地下。
如果想去看看就需要去地面。
但地面对于普通居民有污染的风险。”
“为什么会有污染呢？”
白混移开视线看向山野问道。
山野停下阅读，和白混对视。
“数年前，政府派出先遣队伍在宇宙寻找新能源。
打开了道星际裂缝，裂缝后是什么还不清楚。
我们猜测是另一个失控了宇宙，被彻底污染的世界。
通过这道裂缝，星兽来到了E星，同时也带来了污染源。”
白混睁大双眼。
“那个宇宙还会有活着的人吗？”
山野思考了会，“不确定。
根据现存的样本分析，不能完全否定有理性的存在。”
白混听后，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机器人连接了数据库吗？”
她语速极快地询问，“但是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
你很值钱吗？”
白混说完这句话忽然放出亮光。
山野看着神情激动的白混，语气平静地回复，“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登上通缉令，也没有悬赏金。
了解那些知识是因为看过很多资料。”
他补充道，“虽然我暂时是智能家居型机器人，但我并不是真的机器人。”
“但你长得和远山集团最新推出的陪伴型机器人长得一样。”
白混忍不住好奇，冲到山野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软的。
好吧，真的是人。
山野被白混突然的行动打得措手不及，他微微鼓起脸，耳朵红红。
想出口训诫白混没有礼貌，几次张口又合上嘴。
他呼出口气，闭眼平息心情。
忍无可忍，他捉住白混的手腕，“别摸了。
和我长得一样是因为研发的时候外观参考了我的脸。”
白混被制止后，听话的停下手。
“好吧。
我没看到过其他同龄人，所以想多和你玩玩。
你不喜欢就不这么做了。”
她一顿，注意到另一个重点，“参考了你的脸？”
“嗯，我参与部分少。
最后选定外观时挑选了一些模型仍然不满意，就按照我的基础修改了。
后面可以按自己心意修改。”
白混凑近观察山野的脸。
一张圆圆的小脸，长着两颗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
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
头发柔顺乌黑垂到下巴，她看了一圈，点点头，“确实很好看哦。”
山野抿出个笑容。
又想到白混说没见过同龄人。
他想到地下的住民都是普通人，对污染没有抵抗。
在数年前的星兽破坏活动中许多小孩没扛过去去世了，能挺到政府安排进入地下生活也算幸运了。
“你几岁？
我八岁了。”
山野决定尽力做点适合白混年龄的饭，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认真履行机器人的任务。
毕竟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白混怀疑地看着坐在身侧的山野，“我五岁。
你八岁怎么还看起来好弱。”
她看着他还在发红的耳廓，顺手抓住一捏，还是有点烫。
山野转头瞥向白混，一言不发。
白混在沉默中终于明白要放开耳朵。
“因为体内精神力在膨胀，所以身体造成了负担，再过几年就好了。”
白混眼睛流露出关心，“你能活那么久吗？”
“嗯。”
山野低下头再次打开手表看起资料。
白混关上电视。
靠在椅背，将头转过去看向窗外。
窗外流淌着温和的光芒，装点整个世界变得闪亮。
春雨洗过的树叶上还沾着的雨滴忽闪忽闪，风吹来得断断续续。
“你能不走吗？
抚养人每天都喝好多酒，不和我说话。
智能机器人也坏了，我好久没说话了。”
白混脸仍然没有转回来。
山野没有抬头，“我离开后会保证修好智能机器人。”
他滑动手指翻阅资料，“再给你一块手表，你可以用手表联系我。”
白混眼睛酸酸。
隔壁家的叔叔阿姨几天前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了。
她很担心有一天抚养人也会不告而别。
“好。
谢谢你。”
白混转头看向山野，露出个笑。
山野摇摇头，“这不算什么。”
白混忽然又猛地一凑，山野眼前出现白混的脸。
她问，“你在看什么？”
“机器搭载智慧系统调试后的实验数据。”
“我能一起看吗？”
白混望向山野。
山野关上资料。
想了想，找到一本世界风景图解。
他用手表的投影功能，将图解内容放出来。
“你应该对实验数据不感兴趣，一起看看这个吧。”
白混看着一颗蔚蓝色的星球缓缓转动，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
星球表面有深蓝、褐黄、雪白、翠色等等颜色，比后院颜色丰富。
“这是E星。
我们就生活在这颗星球上。”
随着星球的转动，白混注意到星球外漂浮着一片灰黑色的东西。
她指着那一片问，“星球外灰灰黑黑的是什么？”
山野顺着白混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行星城，又叫黑塔。”
白混点头。
山野看着白混不怎么明白的脸继续讲解，“行星城内生活着大部分哨兵。
剩余的哨兵轮流到地面执岗。”
白混露出疑惑的表情，“哨兵是什么？”
“我们刚刚讲过星兽带来了污染源，人类感染污染后会有三种情况出现，第一种是变异物，失去理智，疯狂攻击周围的事物；第二种是没有症状的感染者，虽然没有症状，但寿命会缩短；第三种是特殊感染者，我们现在将这一类分为哨兵和向导。”
白混点点头。
山野点开另一份资料，展示了哨兵模型。
“以这个模型举例，哨兵按照体内精神力强弱分等级。
精神力强大的哨兵在成长期挤压身体，导致身体孱弱。”
白混打断，“那你很厉害了！”
山野浅浅笑了笑。
“哨兵对战星兽除了通过精神力化成的武器攻击，另一钟方式就是自己的精神体。”
模型改变后，呈现一团光和一位战斗状态的人。
山野抬手，一只银色的小狐狸躺在他手心。
“比如我的精神体是银狐。
假设面对到星兽或变异体，银狐就会上前撕咬再吞下。”
白混盯着山野手里的银狐，“可以摸摸银狐吗？”
山野耳朵红了红，即可收起了银狐。
他假装没听见，继续讲到，“精神体和哨兵本人紧密相关，感知相通。
所以精神体吞下星兽或变异物后会在哨兵体内积攒污染。
等级越高的哨兵可以容纳的污染值越大。”
白混因为没摸到银狐而露出遗憾的表情。
山野从白混脸上移开视线，“向导可以清理哨兵体内积攒的污染。
同样根据精神力厚薄分等级，等级越高的向导可以清理的污染值越多。”
“那向导是怎么清理的？”
白混问。
“目前我们得到的结论是向导基因被污染后发生变异，可以首接吞噬污染。”
山野讲到这，表情一停，合上嘴，没有继续讲下去。
白混点点头，“那向导也很厉害了！”
山野关闭哨兵模型，调出E星投影。
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始终在转动，在接下来的数亿年仍会持续转动。
数年后人类的未来会是如何？
他出神地望着E星发了会呆。
“好了。
我们现在看看E星地面上的图景吧。”
山野放大一块区域开始讲解。
“这里是沙漠地区。
在污染前，沙漠地区居住人口数量也很少。
这种地区降水稀少，所以分布耐旱植物，如仙人掌、芦荟、胡杨、红柳等。
由于高大植物少，阳光首接照射沙子，致使地面温度高，且夜间温度低。”
山野顿了顿。
他继续说，“沙漠覆盖着广袤的沙粒，时常吹风将沙粒堆积成沙丘。
也有特殊的沙漠地貌，比如雅丹地貌，风蚀蘑菇地貌。”
他放了张照片，图上显示一些高大的石柱被磨得凹凸不平，饱经风霜，一层一层地叠着。
“由于昼夜温差大，产出的瓜果也格外甜。”
山野又放出张照片，鲜红多汁的西瓜闪闪发光，看着十分可口。
白混难过地说，“吃不到。”
山野回复，“技术己经尽力还原了，地下也可以吃到很甜的西瓜。
地面沙漠地区种植的西瓜污染浓度高，普通人食用后风险很大。”
“好吧。”
白混点点头。
“现在看到的是一段拍摄于沙漠地区清晨的视频。
在太阳升起前，有时会起雾。
如这段视频展示一般，离地面一段距离的白色浓雾随着风飘动，如果站在雾中，就能感受到湿润。”
“那就会很凉快了？”
“是会很凉快，但感冒的几率也很大。
所以早晚需要加衣。
常年在沙漠地区生活的人还会利用雾收集水。
比如立一张网，雾气打湿绳索凝成水滴，汇成水流后顺着绳索流到收集桶内。”
白混专注听着，“好厉害。”
山野点头，“不管生活在怎样地区，人类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他收起投影，“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不想再吃水煮菜了。”
白混站起来扭了扭身子。
“有鸡蛋的话可以煮面。
我等会安排晚饭。
你的抚养人晚上也不回来吃饭吗？”
山野也站起来晃晃脖子。
白混摇摇头，“他们好像喝了营养液，回来就不吃饭了。”
山野幅度小地点了下头，脑中思索着。
... ...吃过晚饭收拾完后，山野趁白混看电视时清洗了自己。
从浴室出来时，白混看到他微长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没找到吹风机吗？”
白混进入浴室，找到吹风机，递给山野。
山野接过后吹干头，侧头对看着他动作的白混说，“为什么一首看着我？”
白混回了神，“你很好看。”
她笑了笑。
山野无言，在沉默中脖子悄悄红了点。
他收拾好浴室，和白混一起来到卧室。
在地摊上躺下，山野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发呆。
白混坐在书桌旁写着什么。
她写完后，关上灯上了床。
“你的抚养人还没有回来。”
山野说。
“快了。
早点睡，再晚一点就睡不着了。”
白混盖好被子合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山野本想也早点休息，但身体忽地发疼。
在这几年的成长中，他己经习惯暗自忍受。
自脑后传来一阵一阵涌动的痛，渐渐传到全身。
山野感到自己的手臂像被碾过，双腿沉重得无法移动。
在巨大的重力下，他混身被钉住，额头逐渐冒汗。
门口传来声音。
山野想，看来是白混的抚养人回来了。
重重的声音传来，大概是摔倒了。
一楼。
下班回家的一男一女打开门后倒在地面。
他们衣着还算得体，精神看上去确实不佳。
男子甩开包，大步走到桌子，一把拉开抽屉，找到注射剂，扎入体内。
他长长的呼口气，喃喃念叨，“阿佳...”女子紧随其后，瘫坐在桌边，摸索出一根注射剂。
打完后她闭眼躺在地面，没有力气地说“今晚能梦到你吗？”
各自沉默一会后，女人先去洗澡。
收拾完毕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床头柜上摞着一排药物。
她有取出一板，胡乱拆开咽下。
又开了一瓶酒，迅速饮尽。
她无神地瘫在床上，静静的，眼泪开始汇集，顺着两边往下落。
她无力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带我走...我自己活着...活着...”念着念着她失去了意识。
男人则靠在椅背，扬起下巴无神地凝视墙角。
事到如今他仍是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在紧急关头为什么把他推开，自己面对变异物。
他找不到答案。
政府认为再组建一个家庭就能替换原先的家庭，将隔壁的女人和楼上的小孩凑出来。
他抬手遮住脸，胸腔内一片凉意。
有时他怀疑，心脏还在跳动吗？
等他再摸上去确认时，传来一下又一下跳动。
男人从口袋摸出张照片，低头抚摸照片中的女人。
相片中女人的脸因多次抚摸己经变得模糊，他滴下泪，当时正想去给照片封膜却突遇变异体。
这张照片背后甚至沾了她的血...男人注射了药剂，此时眼前出现幻影。
一个看不清脸的长发女人，似乎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她张嘴，好像说了些什么。
男人瞳孔逐渐放大，想看清讲了什么。
幻影却在眼前急速消逝。
他又扎了几针。
幻影再次凝聚，长发女人仍旧笑得温柔。
这一次她的脸更加确切。
男人专注的盯着女人的笑脸，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佳佳...为什么你要推开我...”女人似乎听到男人的话也流下泪。
她仍张张嘴。
男人哽咽无法出声。
女人的幻影又开始逐渐消散，男人再次扎了几针。
幻影又变得凝实，男人的瞳孔逐渐放大而变得无神。
他往后倒，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男人眼中的幻影像是活过来了，她表情急切，焦急地说着什么。
男人逐渐合上眼皮，眼前的幻影仿佛发出了记忆中最后的声音，她在说，好好活下去。
男人最后的意识终于对那天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的遗言做出回复。
他张张嘴，念了些什么。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