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着衣兜里皱巴巴的电报,泛黄纸页上"祖祠倒坐佛显灵,速归"的字迹被汗浸得晕开,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渍。
祠堂门前的石狮子在闪电中龇出獠牙,雨水冲刷着门楣上褪色的敕封匾额。
二叔公的烟袋锅在供桌上磕出火星:"佛堂的观音像倒了,倒坐着面朝祠堂梁柱,眼珠子会跟着人转。
"他说这话时,屋檐下的招魂幡突然无风自卷,露出背面暗褐色的抓痕。
我握紧从省城带来的考古铲,铲柄上还沾着上周清理明代古墓的朱砂。
供桌后的佛龛里,鎏金观音确实倒坐在莲花座上,彩漆剥落的面孔转向房梁某处,空洞的眼窝里积着浑浊的液体——那分明是凝固的尸油。
佛肚藏尸子时的梆子声混着猫头鹰的哀鸣。
我摸黑撬开佛龛底板,腐臭味熏得手电筒光斑都在颤抖。
倒坐佛的莲花座下压着半截麻绳,绳头系着块刻满经文的青铜锁,锁眼被香灰堵得严严实实。
当考古铲撬开观音像后背的暗格时,最先滚出来的是颗嵌着金牙的头骨。
紧接着是发黑的指骨、缠着红线的肋骨,以及裹在绸布里的羊皮卷。
***在电筒光下显现:"光绪廿三年,程氏女秋月献祭于佛,锁怨魂于金身......"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后颈。
抬头望去,倒坐佛的眼窝正在渗出黑水,佛龛顶梁上密密麻麻挂满绳结,每个绳结都系着片指甲盖大小的金锁。
最外侧那枚金锁突然坠落,我伸手去接的瞬间,看见锁芯里嵌着张泛黄的小照——穿学生装的姑娘站在祠堂前,腕间胎记与我左手的一模一样。
鬼画招魂供桌上的长明灯倏地变成幽绿色。
羊皮卷在火光中浮现出新字迹,那些血字像蛞蝓般蠕动重组,最终拼成张祠堂布局图。
图示观音倒坐之位的地下,用朱砂标着口八角井。
罗盘在井边疯狂打转,考古铲挖到第三尺深时,碰到了硬物。
扒开湿泥,底下是面青铜镜,镜面朝上照出我惨白的脸。
镜背阴刻的往生咒突然脱落,露出夹层里褪色的工笔画:穿嫁衣的新娘被铁链锁在井底,八个和尚围坐井沿诵经,而井口倒坐着那尊鎏金观音。
井水毫无征兆地漫上来,水面浮起层油花。
我的倒影突然扭曲成画中新娘的模样,腕间胎记化作淌血的锁链。
铜镜发出刺耳的嗡鸣,井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潮湿的井壁往上爬。
往生咒破暴雨砸在祠堂青瓦上,像万千冤魂在敲打棺盖。
我攥着从省城求来的开光念珠退到佛龛前,倒坐佛的面孔不知何时变成了羊皮卷里的秋月姑娘。
供桌上的祖宗牌位齐齐转向八角井方向,最末位的灵牌突然裂开,掉出半截风干的婴儿手臂。
井口突然伸出青紫色的手掌,紧接着是湿漉漉的长发。
爬出来的女尸穿着工笔画里的嫁衣,金线绣的鸳鸯只剩半边翅膀。
她左手腕系着青铜锁,锁链另一端竟连接着我的胎记。
倒坐佛的眼窝开始流血泪,整座祠堂的地砖缝隙渗出黑色符水。
"当年他们把我封进佛胎,用程家血脉镇在井里......"女鬼的声线带着水井的回响。
供桌上的***羊皮卷突然自燃,火苗中显现出当年献祭场景:八个和尚的袈裟下露出程家祖辈的脸,他们正将哭喊的秋月浇筑进观音像底座。
锁魂轮回女鬼腕间的青铜锁突然套上我的胎记。
祠堂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八具围着古井的坐化尸骸。
最外侧那具尸骨穿着九十年代的的确良衬衫,左手缺了无名指——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三叔公。
倒坐佛的金身开始龟裂,无数冤魂从裂缝中涌出。
我摸出考古铲上残留的朱砂抹在胎记上,女鬼发出惨叫,那些从井里爬出来的先辈亡魂却露出诡异的笑容。
供桌上的***灰烬重新聚拢,浮现出新的八字命格,正是我的生辰。
暴雨在黎明前停了。
祠堂废墟中,那尊倒坐佛依然面朝梁柱,只是莲花座上多了具呈献祭姿态的焦尸。
路过的村民说,每当月圆之夜,能看见穿嫁衣的女鬼在井边给新尸佩戴青铜锁,而佛龛里的观音像,总会比前一夜多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