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了?
不对,她明明己经死了,明明己经魂飞魄散。
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杀了。
这是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地方。
云真挣扎着想感受些什么,却像是沉睡在醒不来的梦中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莫名的吸力传来,云真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朝某处飘去。
这片空间在缓慢地吞噬她。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停。”
吞噬停下了。
从进入到这片空间后,云真终于听到第一个声音,她试着搭话:“你...是谁...”“我叫涅古。”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灭绝谷,一个你不该来的地方。”
居然是个有问必答的存在吗?
“灭绝谷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是不该来的地方?”
“死亡之地。”
“死亡之地?
所以说我果然死了。
但是死了不应该是去鬼界吗?”
“所以说这是你不该来的地方。”
云真不明所以,想继续追问,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撕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拖拽着她离开此地。
“有人来接你了。”
那个声音说道。
“等等!
我还...”云真有种预感,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她一定会后悔。
可是己经没有时间了,话音未落,云真己经消失。
此地恢复了曾经的寂静。
许久,一声叹气回荡:“别再回来了,孩子。”
云真从榻上醒来的时候,三界己在那场大战后平静了百年。
人界是一世繁败,神仙妖魔域却不过弹指之间。
在仙界那些活了十几万年的神的眼中,她这三千年的小仙大约只是一粒尘埃飘过。
可三千年间,她品尝过的酸甜苦辣,竟恍若一世漫长,醒来之时,只觉得无欲无求,再无喜怒哀乐。
云真醒来时,一位女神君坐在旁边,悲切地流了半宿的眼泪。
而云真只是坐在榻上呆呆看着她,无甚感觉。
自从她被娘亲送入虚无殿后,她的娘亲对她不闻不问,己有两千年。
在被那些弟子欺凌的日子里,她早己忘了被娘亲呵护的感觉。
虚无殿虽在神域,弟子们却有仙有妖。
因为大多是自己刻苦修炼而成的散仙散妖,所以对云真这种生来仙躯,被称为金仙的仙二代十分仇视。
凭什么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却只是“散”。
那些投了好胎的,却有唾手可得的“金”。
但是大部分金仙,都背靠出身的依仗,散仙散妖虽然仇视,却不敢嚣张,甚至还要依附金仙。
而对于没有背景的金仙,他们的仇视可以无视仙妖之隔,联合起来欺压对方。
对了,他们是怎么说自己的?
没有爹娘的野种,被孤立的灾祸。
那时,云真是如此痛恨自己,痛恨娘亲,和那个完全消失的父亲。
为何将我生下来,被人欺辱。
生来仙躯又如何,活得比他人都不如。
后来若非是师父……想到最后两字,云真的心猛地一抽,竟无法再回忆下去。
沉睡百年的身躯仿佛开始活了过来,漫天的痛楚将她淹没。
却抵不上左边胸腔令人窒息的绝望。
喉咙堵得紧,她的***被压在胸口,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
见云真样子有异,女神君终于止了眼泪,手忙脚乱地为她倒水顺气。
两千一百年了,记忆中娘亲模糊的影子与眼前的女神君重叠。
她似乎很久没有露出这种关心而又紧张的样子了:“真真……”这是一个温柔的声音,生涩地喊着云真的名字。
云真缓过气,别过眼说道:“什么都别和我说,让我单独待着。”
声音暗哑干涩,“娘亲”两字堵在唇边,说不出来。
“好……好……只要你没事……怎样都好……”她半是惶恐半是喜悦地离开了房间。
云真靠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曾死过一次。
那次死亡让她失去了元神、元气和仙元这三元之力。
简单来说,再次活过来,她现在既无神识,又无仙力,甚至身体都虚弱无比。
就连说上两句话,都累得不行。
云真环视着房间,看见了熟悉的摆设样式,是她小时候生活的样子。
她轻笑一声,强撑着身体走出房门。
外头寂然无声,连风都是静止不动。
门前院子的花田里栽满了桔梗花,只在中间有一条小路,隔开了两片暗紫色的花海。
而远处云雾沉沉,不曾飘动,将缥缈山笼罩得一片死寂。
这风景,很符合缥缈山几千年来与世隔绝的模样。
而缥缈神君作为她的娘亲,如今看着也是憔悴不堪,无甚生气。
缥缈山,虚无殿。
虚无,缥缈。
云真不禁自嘲,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笑她这两千年来竟是毫无察觉,不怪乎别人将她戏耍地这样惨烈。
“咳咳咳……咳咳……”不过是走出几步到小路上,云真的双腿就己经无力发软,滑落在地。
这样的残躯破壳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正想着,不远处的树林传来了几声异响。
缥缈与一个男子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真只断断续续听见什么“聚魂幡、涅古、魂飞魄散……”涅古……这不是我在灭绝谷遇见的那位么?
怎么会提到他?
云真不禁往声源处挪了两步。
忽地一阵疾光便朝她冲来。
“住手!
溟朦!”
缥缈惊慌地喊着。
那道疾光擦过云真额头,轰在身后的花池中。
缥缈从远处冲过来,将她护在怀中,挡住爆炸的余波。
暗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云真转头,看见原本绚烂开放的桔梗花海被炸得粉碎,徒留一片坑坑洼洼,不禁觉得可惜。
鲜血从云真前额流下,缥缈颤着手,慌乱地施法治疗。
神力随着缥缈的泪珠断断续续地落下。
云真回头看向出手的男子,他亦狠狠盯着,半晌嗤笑一声:“你娘因为你焦急落泪,你却丝毫不为所动,连视线也不曾停留在她身上。”
“莫非你的脑子里只有虚无殿主?
如此执迷不悟,枉费你娘一番血泪。”
云真那死寂如水的心,因为“虚无”两字又泛起剧烈的波澜。
溟朦看见她痛苦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对着缥缈冷哼:“你看看,耗费半数神力精元聚集她的魂魄又有何用?”
“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如不复活。
可笑的是你竟还想复活那个***!”
“溟朦!
你莫要这样咄咄逼人,本就是……我对不起她。”
缥缈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却不敢看她。
“她做了那些蠢事,乃是自食其果,又与你何干!
缥缈,你为何如此固执。”
溟朦唤缥缈的名字时,眼中褪去了云真见惯的冷漠,声音温柔了许多,又带着几分无奈和恼怒。
溟朦是虚无殿的神君之一,对虚无殿的首系弟子虽说不上亲密,却也一向和颜悦色,但唯独对云真态度恶劣。
云真一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现在见到他那副爱而不得的神情,带着小心翼翼的自怜和自卑,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对缥缈有情愫,自然会对她这个情敌的孩子有厌恶。
云真避开怀抱,勉力撑着仰头:“是啊,我做了蠢事,所以自食其果,我没有怨言。
既如此,复活我岂不是多此一举,浪费心神。”
这句话落地,她余光看见缥缈的身体晃了晃。
“你!”
溟朦听见这番话,怒不可遏。
却又无法出手,只得冲着脸色煞白的缥缈恨恨道:“这便是你拼命复生的好女儿!
无情无义的样子,倒与她那绝情的爹如出一辙!”
缥缈跌在地上,无声张嘴,没有反驳,只滚滚落泪。
溟朦不忍见她如此,正欲向前走来。
云真无来由地一怒,奋力挡住他的脚步:“我父君如何我不知道。
但纵然他再无情无义,也没道理让你一个外人来批判!”
“云真!”
大概是“外人”一词***了他,他大怒,抬手便是一掌。
云真身体虚弱,根本躲不开,索性不躲。
缥缈急忙护着。
那掌风呼啸而来,却在即将到来时,蓦地转了个方向。
一池所剩无几的桔梗花被扫了个干净,连片余根须都不曾留下。
看来这一池桔梗是彻底毁了。
云真轻轻咳了起来,笑了一笑:“激怒你的是我,你杀了我便好,如此失手,只可惜了这一池繁华的桔梗花。”
溟朦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急急望向缥缈,眼中既有愧疚又有期盼。
云真不再理会他们,向屋内缓步走去。
遥远模糊的记忆中,她似乎曾在桔梗花香中安心入睡。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池花海是缥缈为她父君种的,必是悉心照料许久,种的不过是一池念想和希冀。
如今倒是被溟朦亲手毁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