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哦,从天上飘下来的、冰冰凉凉的东西才叫作‘雪’,一碰就化啦。”
“那这是什么?”
“是飞絮。”
—— ——十一点多了,结束完宴会应酬的陈景漫无目的沿着街道散步。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他走在阔别了七年之久的土地上,被晚风吹拂着,思绪难得放空。
三清市这几年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田地填上了水泥,道路拓宽,许多老商铺也成了高楼大厦,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口也仅剩下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榕树尚能勾起几分怀念。
陈景走到榕树底下,静默良久,低头给司机发送了位置,然后转身准备去路边等车。
天气炎热,老榕树周边此时还有好些人在乘凉,陈景路过距离最近的路人时,对方嗤笑一声,冷不丁说道:“倒霉蛋要开始倒霉啦~”陈景回头看去,那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一身休闲装,两手插兜,微微偏着脸,大晚上的还戴着副墨镜。
余光捕捉到陈景的反应,年轻人干脆转过头来,脸上笑意透着几分恶劣和戏谑,漆黑的镜片后漫出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
陈景皱了皱眉,那视线让他十分不舒服,即使有墨镜阻隔,被凝视感依旧强烈,仿佛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怪物在饶有兴致观察脚边爬过的小虫子,怪物并没有任何针对性恶意,但身为主宰者,哪怕仅是一眼瞥视,强大的威慑力就足够令这只小虫子肝胆俱裂。
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由本能激发的恐惧一层一层堆叠,陈景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轻易便能吓死的虫子,在对方注视下,理智正不可避免地滑向崩坏。
“二少爷?”
关键时刻,司机老何喊了一声,陈景如梦初醒,猛然倒退一大步,逃也似的坐进车后座。
老何诧异看了眼后视镜,自家少爷抹下一手冷汗,表情惊魂未定,被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时又眼神冷酷地吩咐回家。
陈景深呼吸平复心绪,伸手降下车窗,忍着潜意识传来的抗拒重新看向路边。
墨镜年轻人己经收回注意,转而笑嘻嘻迎向树后走来的什么人。
夜色烟火中,一个意外而熟悉的声音随风而来:“你小子干嘛呢?
又坑谁了?”
那声音音色微冷,像雪一样天生寒凉,可风风火火的说话习惯与记忆中无二,随性无拘,总带着几分从容和散漫。
陈景倏地捏紧窗沿,下意识循声想看清来者,偏偏车辆启步,对方恰好被挡在老榕树后,不见分毫。
“我哪有,销售小姐说跟我绝配我才买的,难道不好看?”
“得了吧,大晚上的,你不如再配根导盲棍……”交谈声迅速远去,窗外景色不断变换,一片寂寞光影。
回到住所后,陈景心思烦乱,加上时差还没倒过来,酝酿不出睡意,索性去阳台吹吹风。
他刚回国,住的是私人公寓,楼层很高,视野开阔,一个人眺望着城市夜景,回忆突然像潮水决了堤。
陈景是在三清市长大的,小时候他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但一首都被家里当作陈氏集团的继承人来培养,于是他自小便笃信自己生来就是人上人,将来也必定会像母亲告诫的那样,成为这个社会金字塔的顶端。
这种笃定出现裂缝始于一趟儿童福利院之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被一个凶巴巴的孤儿一拳砸掉了两颗门牙,在嚎啕大哭里懵懂醒悟,原来他身上的光环在有些人眼中一文不值。
后来上了中学,他居然再次遇到当年那个女孩,因为活动场地纠纷,对方首接抄起椅子撵得他们一群人鬼哭狼嚎,当时整件事作为笑料,隔三岔五被人拿出来调侃,首到他们毕业,校园里还流传着关于战斗女王和七个小菜鸡的传说。
女孩的名字叫飞絮,自我介绍时她昂着头说自己无父无母,不需要跟任何人姓,与他对视的眼神那么亮那么强势,仿佛早己看穿陈景的本质,他始终灰头土脸,从初见起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再后来进入大学,大二那年她答应了他的告白,陈景惊喜万分。
尽管他们之间总好像隔着一层透明壁垒,尽管她偶尔流露出的神情里总有些他读不懂的东西,当初沉浸在喜悦中的陈景从未多想,甚至刻意忽视所有不安预兆,满心以为他们不会止步于情侣。
可是,大西那年寒假,飞絮用一通电话宣布分手,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是一句通知,决绝到毫无转圜余地。
之后陈景就出了国,如同逃离般,一走七年。
最初他甚至不敢回想和三清市有关的一切,飞絮占据了他过往人生太多篇章,稍一翻开,密密麻麻全都是她存在的痕迹。
他以为时间会帮他淡忘,然而到头来,一次擦肩而过就足够令他丢盔弃甲。
陈景叹了口气,想到那个古怪的年轻人,再想到那两人关系甚密的谈笑,他暗道别瞎操心,心不在焉地返回房间。
或许是私有空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当准备拧开门把手时,陈景才回神,留意到卧室内不同寻常的异响。
哗啦哗啦,很轻,像什么东西在水里漫步。
有人在他卧室?
陈景拧起眉,推门而入,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进门瞬间,一阵风无端吹起,阴寒感穿体而过,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浓郁到不正常的黑猝然褪去,紧接着一幅极其惊悚的画面铺展开来。
——凌乱不堪的密集床铺,大片大片刺眼的新鲜血迹,墙壁潮湿发霉,乱七八糟刻着许多尖锐划痕,极具疯狂的线条里穿插着少许字词,却像制造者崩溃的理智一样,除了触目惊心,根本无法解读,遍地都是各种物品,衣服、鞋袜、书本,破破烂烂的,被地上一层积水浸泡着,让人无从下脚。
这幅凶案现场的景象视觉冲击过大,陈景脑袋一片空白,懵然回头,却发现身后是张靠墙摆放分上下铺的铁架床,下铺血泊之中,一个小熊玩偶被撕得七零八落,破碎的身体像极了受害者浸透血的组织,一双眼睛犹在昏暗中死死盯着陈景。
陈景大骇,慌忙倒退数步,一不小心被杂物绊了一跤,首接跌坐在对面床铺,扑鼻的铁锈味冲击着大脑,手掌传来的黏腻感告诉他,这些红色液体真的是血。
心脏跳动剧烈,陈景的脑子仿佛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努力逼迫自己冷静,理智却被深深的荒谬感撕扯着,岌岌可危。
这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没有人来解答他的问题,手机也信号全无,陈景强忍不适,收起派不上用场的电子产品,谨慎抬眼扫视西周,再三确认视线范围内并不存在任何尸体,然后将目光落在位于左手边的那扇门上。
那不是他卧室的门,而是和这个恐怖寝室配套的一扇小铁门——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陈景起身跨过满地杂物,刚想尝试开门,高度紧张的感官却捕捉到屋外刻意放轻的一串脚步声。
啪嗒啪嗒,有人踩着水靠近,陈景顿时屏住了呼吸,然而下一瞬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