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报到第一天，江澈背着书包站在高一（二）班门口时，塑胶跑道正升腾着淡紫色的热浪。
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单眼睑下的葡萄眼眯成了月牙 —— 这双总被误认成双眼皮的眼睛，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教室里晃动的人影。
“江澈！
这儿呢！”
靠窗座位的女生突然起身，高马尾扫过后排男生的课本。
许昭月的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质辩论徽章，右脸颊的酒窝随着喊声深浅起伏：“我跟班主任磨了半小时才调成同桌！”
她说话时习惯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江澈瞥见她手机屏幕还亮着 “吵架必胜攻略” 的收藏夹，页面停在 “如何优雅回怼插队者” 的条目上。
前排忽然转来一张戴细框金丝眼镜的脸，镜片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江澈？
我是顾舟，小学同桌。”
男生袖口沾着未擦净的粉笔灰，说话时会习惯性抬手推眼镜，指腹因常年握粉笔磨出了薄茧。
他身后的陆观棋正斜挎着书包路过，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左肩，露出印着游戏角色的黑色 T 恤。
“陆观棋。”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箱拿出的可乐罐，指尖转着的钢笔突然指向顾舟，“班长，黑板报标题用楷体太老气。”
在教室里安置好书包后，江澈又回到宿舍，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温以宁正趴在桌上速写，羊毛卷短发用枚向日葵发夹别在耳后，指甲盖里嵌着钴蓝色块。
“你就是江澈吧？”
她抬起头，眼睛像盛着星光的深潭，手腕上的画笔手链叮当作响，“我画画不会吵到你吧？”
话音未落，就把一块画着笑脸的巧克力塞进江澈手心，包装纸上还粘着片枫叶形状的金箔。
午休铃响时，江澈跟着许昭月冲出教学楼。
香樟大道的蝉鸣突然拔高八度，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砸出铜钱似的光斑。
“看好了，这就是‘樟园抢饭定律’。”
许昭月拽着她往食堂跑，帆布鞋上 “必胜” 的马克笔涂鸦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
一楼窗口的队伍蜿蜒如蛇，高二男生们像迁徙的角马般横冲首撞，不锈钢餐盘碰撞声混着饭菜香，在瓷砖地上溅起一片喧闹。
“去二楼！”
许昭月拉着她拐上楼梯，墙面上还留着往届学生用粉笔写的 “小炒窗口左转”。
二楼走廊果然堵满了穿运动服的高个男生，汗水和沐浴露的气味在空调风里发酵。
江澈踮着脚张望，170cm的身高在人群里仍像根未舒展的纸鸢：“我以为我够高了呢……”“确实不矮。”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皂角香，江澈猛地抬头。
身前男生几乎是完全俯下身子，江澈才能这样和男生勉强维持在一个高度，男生回头露出的眼尾带着笑意，江澈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微笑，慌乱中带着几分尴尬拽着许昭月往回跑。
高中的节奏快得像被按了加速键。
清晨六点，学校的广播声便开始响起，温以宁连拖带拽把江澈从床上捞起来，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江澈单眼皮的眼睛上投下细小的光斑，她对着镜子刷牙时，能看见自己手腕内侧淡粉色的樟树叶胎记。
课间十分钟成了珍贵的补眠时间。
江澈总趴在桌上，校服裙摆被她拧成麻花状，口水差点滴到许昭月的辩论笔记上。
“喂！”
许昭月用笔杆戳她后背，“陆观棋说你之前在网吧五杀？”
正在打盹的江澈猛地抬头，撞翻了笔筒，彩色铅笔滚了一地。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顾舟的练习册上，他正用红笔在 “江澈” 两个字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第一次月考的***响起，数学卷子发下来的瞬间，后排传来倒抽冷气的声响 —— 最后三道大题印着 “奥数思维拓展” 的灰色小字，题干比语文课文还长。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江澈的草稿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她咬着笔杆，葡萄眼微微眯起，忽然间，似乎灵感突来，笔尖在纸上陡然加速，蓝黑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出细密的轨迹，像极了游戏里英雄走位的路线图。
当监考老师提醒还有半小时交卷时，江澈正在解最后一道附加题。
她下意识地用虎牙轻咬下唇，手腕内侧的樟树叶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
忽然间，她把笔一扔，在答题卡上写下最终公式 —— 窗外的香樟树恰好被风吹动，一片叶子啪嗒落在她的卷子上，正盖住了解题步骤的最后一行。
成绩张贴在公告栏那天，樟园的风带着秋意。
江澈挤在人群外围，看着红底黑字的榜单从右往左数到第十名时还没出现自己的名字，心里正想着 “果然考砸了”，却在下一秒僵住 —— 榜首 “江澈” 两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标注的分数比第二名高出整整二十分。
“她不是上课总睡觉吗？”
“我上周还在网吧看见她打‘坍缩边境’！”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江澈只觉得脸颊发烫。
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成绩时，她盯着讲台边缘磨损的木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教室里回荡，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首到许昭月猛地抓住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 —— 原来真的是年级第一，在这个有近千名学生的年级里。
三天后，江澈跑操时差点被吓倒。
操场两侧突然竖起巨大的红色横幅，自己的照片被放大数倍挂在最顶端：照片里她皱着眉，单眼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校服领口还歪着。
“上课睡觉、网吧战神、年级第一” 的传言也开始在学校里流传起来。
“快看！
是那个学霸！”
“她真的去网吧打游戏吗？”
江澈恨不得把脸埋进校服领子里。
有次路过横幅时，她看见陆观棋正仰头拍照，嘴角挂着促狭的笑；顾舟则默默帮她把被风吹歪的照片扶正，指尖在她的脸颊位置停顿了两秒。
最让她崩溃的是，每次去食堂都要经过横幅下，总有高二的学长吹着口哨喊 “江神”，吓得她只能拽着许昭月从侧门溜走。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回宿舍路上，路过榜单，榜单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江澈盯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上周在网吧，陆观棋指着她的游戏界面吐槽："你这操作意识不去打职业可惜了。
" 那时她正忙着指挥队友推塔，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解题和打游戏不都得找规律嘛。
"此刻站在榜单前，樟树的影子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从未想过这种 “上课睡觉还考第一”的爽文情节会落在自己头上 —— 不过是把解数学题当成破解游戏关卡，把背单词比作攒技能点罢了。
许昭月说她是天才，陆观棋嗤笑 "不过是肌肉记忆"，只有江澈自己知道，那些在草稿纸上画满函数图像的深夜，和在网吧研究战术的周末，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她低头踢开脚边的樟树叶，单眼睑下的眼睛里映着横幅上自己皱眉头的照片。
“爽文女主”什么的太麻烦了，她只想在课间补个好觉，放学去网吧打两局，偶尔能在食堂抢到糖醋排骨 —— 至于年级第一？
大概是老天爷看她总记不住饭卡密码，额外给的补偿吧。
————————————————————————————————————————————————巨大的红色横幅挂在道路两侧，一名女生的照片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鼻尖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严川那日抱着书路过时，樟树叶正扑簌簌落在他肩头。
他随意瞥了眼横幅，脚步却猛地顿住。
照片上的女生扎着马尾，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的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正不耐烦地瞪着镜头，嘴角抿成倔强的弧线。
风掀起他的白衬衫下摆，把榜单上 “江澈” 两个字吹得微微颤动。
严川看着前十名里清一色的男生名字，又看看照片里女生气鼓鼓的脸，忽然低笑出声。
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甜得发慌。
他转身走向教学楼，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脚边的樟树叶被踩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乱了节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