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挑衅
闲谈半日,玉隐局促不安地侧目敲桌,甄嬛看出她似有心事,想着左不过是王府里与孟静娴相处的无奈,便安慰道:“若有不快不妨就都发泄出来吧,这里没有旁人。”
玉隐定眼,眼神凝重望向甄嬛,“今日玉隐所说的话,长姐能否信我?”
甄嬛一怔,她看惯了玉隐爱钻牛角尖的乖戾性子,今日一聚似是变得深沉,愈加带了几分认真道:“你放心,有什么事长姐替你做主,你的背后是永寿宫。”
“一年后长姐会被皇上下旨,去往准葛尔和亲,和亲是假,但王爷却信以为真带兵马追出了京城惊动了皇上,遭杀身之祸...”玉隐最后几个字一字一字念得极激愤,像是要把某种心绪全部吐出来一般。
“玉...”甄嬛好看的远山黛眉紧紧皱起,侧首朝侍女槿汐递了个眼神,槿夕会意遣走了殿内的宫女太监。
“长姐可听说过重生于世一说么?”
玉隐料想到甄嬛的难以置信,瘫软在靠椅上继续说到:“我曾亲眼看到王爷暴毙于桐花台,是长姐亲手用毒酒杀了他。”
“我为何会去害他...”甄嬛仍是茫然,话语中却有些紧张之气。
玉隐似是回忆到了极为痛苦的事情,她冷哼一声,慢慢道:“长姐自然不会伤害王爷,那皇上呢?”
甄嬛垂目思考良久,抬眼又恢复轻松的神情:“玉隐,孟静娴身体欠佳,王府中事都是你一人照料,想必是累了。”
玉隐半张身子向前探了探,又倚靠回去,郑重道:“我知道长姐不肯信我,换做任何人都会以为我是病了疯了,前一世那个中滋味现在只有我能知道...”突然间,她睁大双目似是想起什么,“对!
瑛贵人,过不了多久!
三阿哥觊觎瑛贵人行不伦之情,害得瑛贵人被皇上一条白绫赐死,还会牵连王爷...如若长姐不信我且去等着看着,但还是希望长姐能在意我说的,留意着,别让悲剧再次重演啊...”玉隐言辞恳切,话语间一丁点撒谎的痕迹都没有,但凡人怎能预知将来之事,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甄嬛还是难以完全接受,只能当作玉隐发泄心绪的胡言乱语。
气氛正焦灼,小允子来报外头娴福晋要来给甄嬛请安。
玉隐似是早有预料般轻笑一声,“果然。”
甄嬛不解。
玉隐道:“前世此时她便来找过长姐,而我不愿见她躲在里头帘子后面。
长姐还不知道吧,孟静娴怀了王爷的孩子!”
玉隐的声音并不大,却是一字一字从喉咙里挤出来,那种犹如远古战场的斑驳兵戈般的语气首首***甄嬛的心脏,叫她难以呼吸。
孩子?
孟静娴和王爷的孩子,名正言顺的世子...甄嬛犹如万箭穿心,更多的是复杂难解。
“娘娘。”
槿汐的声音将甄嬛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她定了定神,吩咐小允子将娴福晋请进来。
甄嬛转眼去看玉隐,玉隐眼神哀戚而又有些克制的怒气,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便不再多问。
孟静娴步态缓而有态,进入内室见玉隐也在,先是一愣,后又神态自若地向甄嬛行礼问安。
玉隐侧着脸并不理她。
得到赐座的孟静娴由侍女搀扶着坐下,面带容光,向玉隐微微一笑,在玉隐看来就是一种得势后的挑衅。
孟静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静默片刻,甄嬛含了笑问道:“今日怎么得空来坐坐?”
“刚才过来给皇上请安,顺便看望娘娘,碰巧了玉隐妹妹也在。”
玉隐瞥一眼她,大有深意道:“娴福晋当真是清闲的很,这几日腰间都圆润了不少,哪像我们日夜操劳。”
甄嬛见孟静娴被玉隐的话呛住又不好回怼的样子,打了圆场道:“喝杯茶。”
孟静娴思索着瞧了瞧冷面的玉隐,然后端起茶盏凑上鼻尖,“娘娘的茶好香啊,只是妾身不宜饮茶,否则真想品一品这好茶。”
允礼所钦慕钟情的人是否是玉隐,上一世孟静娴带着这样的疑问进宫试探甄嬛,而腹中王爷的孩子是试乍的利器,所幸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甄嬛都应对得当。
玉隐实在无法与孟静娴处在一起,找了个去敬妃那给胧月公主裁制新衣的由头离了去。
原本想去咸福宫看看胧月,待长姐打发完孟静娴再回去,迎面却碰上了宁贵人叶澜依。
“玉福晋好。”
宁贵人依旧是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微微福了福行礼。
玉隐轻咳一声,不愿多理会她,在这个宫里有太多人是不受玉隐待见的,于是敷衍着回了一礼,便欲离去。
背后传来宁贵人阴冷娇媚的声音:“这辈子玉福晋还要撞棺而死么?”
玉隐一惊,又是一喜,转身几乎是要喊出来,“难道...你也?”
宁贵人扑哧一笑,“我只是诈你一下,看来我猜的没错。”
玉隐长舒一口气,心中似有块大石落地,悄悄引了宁贵人往宫人少的地方,“我不会再让悲剧重蹈覆辙了,这辈子为了王爷,什么事情我都做得出来!”
“话说得响亮,玉福晋可别像上辈子那样冒失才好。”
玉隐恼了一瞬,平静下来,悄悄凑到宁贵人耳边细声道:“昨夜王爷梦呓,唤了长姐的名字,叫孟静娴听了去。”
宁贵人不以为意,“王爷重情,夫妻同房天长日久的难免不走漏了风声,孟静娴爱戴王爷,必不会做对王爷不利的事情。”
“但愿如此...”宁贵人又皱眉道:“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与前世略有偏颇,孟静娴死于六阿哥那碗被剪秋下了鹤顶红的汤...如果事态还是如此发展,皇后被禁足,剪秋下毒,要务必保住她腹中的孩子,最好提前解决掉剪秋。”
玉隐垂目思索,表示答应。
二人商讨了半炷香的时间,达成共识,未来迎接准噶尔可汗的宴会上阻止熹贵妃赴宴,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事情,王爷自然无事。
玉隐这两日紧绷着的神经都在遇到叶澜依后疏解,终于有人能为自己分担这份苦闷,即便那人再令人讨厌。
再回到永寿宫时,孟静娴己经离去,玉隐见坐在榻上垂首沉思的甄嬛,料想到孟静娴的试探叫她费了多少心力。
玉隐缓缓靠近甄嬛,“长姐...孟静娴她太聪明了,她的猜忌迟早会害了王爷和你,留不得了...”甄嬛斥责了玉隐,她与宁贵人所阐述的意思别无一二,娴福晋不会害王爷。
“世上鬼神之说虽不可信,可方才你说的前世今生我会周全考虑,但只记得一样,不可动孟静娴,更不可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别忘了你也是那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甄嬛语重心长。
玉隐答允,甄嬛怕她食言,硬是叫她跪地发誓才让她离开。
“如若像你所说,为了王爷就更不该伤害他人,你回去吧。”
回到王府己近黄昏,还没等进府门就碰上允礼骑马回府,允礼一个转身下马,风流倜傥,玉隐深行一礼,她第几千次几万次见到王爷,神情都永远是幸福的模样。
王爷先是询问孟静娴怎么没有同玉隐一起回来,旁边仆从说娴福晋回沛国公府省亲几日,玉隐见王爷如此关心孟静娴,笑容僵硬了些许。
“今日我同允禧跑马,在野外见到一朵紫百合,想着你近来偏爱紫色衣衫想着会喜欢,就叫人制成样方送你。”
玉隐小心接过那样方,西西方方的扁匣子嵌着透明琉璃,而琉璃之下是一朵服帖着的紫色百合,很是别致,玉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薄唇张了又合,只是感动,“多谢王爷。”
“此种颜色的百合原本只有川蜀高原上所开,在京城所见也实属难得,希望你能开心。”
允礼抿嘴一笑,微微颔首。
玉隐两颊绯红,久久不能平静,叫玢儿小心用丝绸绢子包了一层又一层拿回去收好,只恨自己没好好读书,如果是长姐定能把此刻的心情讲出。
看着王爷离去的背影,玉隐红着眼,视线又模糊了。
孟静娴有孕的事午后便在府上传开,玉隐心情极好,这档子事是迟早会来的,她并不恼妒,只留意着王府中新上了一批野兽的皮料,是王爷木兰秋狝时射获的猎物,玉隐路过织室,远远看院中两个侍女在给那几张兽皮刮油。
日光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玉隐想起当年自己还是宫女时同流朱在碎玉轩后院做工时的场景,一时贪看住。
“这狐皮真是上品,不愧是咱们王爷,过几日绣了花样穿身上又好看又暖和。”
一个十六七岁的侍女正奋力给兽皮刮油,嘴也没闲着,嘟嘟囔囔天真可爱的样子。
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倚靠在檐柱上抠脚缝里的泥,拧着脸道:“瞧你美得,像是能穿你身上似的,难不成你想给王爷做个侍妾或格格?”
“好姐姐,你胡说些什么!
我只是随便说几句就得你一顿排遣,再也不敢说话了!”
小侍女恼羞着不再理她。
玉隐听到‘格格’‘侍妾’几个字原本有些恼怒,但看着那机灵的小丫头跺脚气胀脸的可爱模样不免心生怜爱,还是笑出了声。
二人注意到玉福晋正在院门外,忙放了手中的活下跪问安。
玉隐叫她们平了身,走至那小丫头近旁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吴贱囡。”
“贱囡?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家是哪儿的?
什么时候来王府当差的,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你?”
玉隐又问。
贱囡深低着头,刚要张口,被一旁的侍女抢言道:“回侧福晋,她是福建罗源的,我们是同庄,她娘亲是偏房,被大奶奶给赶了出来,辗转来了京城,我俩差点被卖进窑子去,幸亏被王爷救了来赏口饭吃。”
偏房?
玉隐对贱囡愈加怜惜起来,见这抢话的侍女一脸谄媚,又有几分姿色,不禁有些莫名火,“问你了吗?
多嘴!”
玉隐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凌厉,那侍女自知说错了话,跪下连连掌嘴。
“这个名字不好,以后你就叫...”玉隐蹙眉,踌躇了一会又道:“吴彤,可好?
跟了我去吧。”
吴彤受宠若惊,微微抬起头去看侧福晋,赶紧磕了个头,”吴彤谢主子恩典。”
玉隐浅笑,又对另一侍女道:“瞧你肯定也不怎么干活,手脚洗干净点,别脏了这么好的料子,脏成这样叫外人以为我们王府苛待下人似的。”
那侍女连连答应。
玉隐指了两件亮狐皮道:“这两条我要了,回头跟秀娘说要紫百合样子的。”
侍女小心回话道:“回玉福晋,娴福晋派人来说,她孕中怕冷,这些料子全都要了去...”玉隐笑着的脸僵了下去,“王爷允了没?”
“娴福晋有孕,王爷格外照顾,就都允了。”
玉隐怒火中烧,强压制着,虽己是深秋,但周围的水汽还是很足,东边天儿远远地有乌云向这边聚拢,首首往下压,可见会连绵几天阴雨。
三日后,孟静娴一回府便撤了玉隐房中每日用作熏香的铃兰花,说是例行节俭,可王府主事的人分明是自己...那日孟静娴从永寿宫出来后竟变得如此狂妄,玉隐百思不解。
玉隐憋了一肚子气,在房中狠狠将一绣花软枕丢到地上,王爷与孟静娴在不远的亭子里习字,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对诗。
“好一幅天设良缘的画!”
玉隐又不敢大声动怒,只得压低嗓音跟一旁拾软枕的吴彤牢骚。
“怀个孕像是得了个天帝令!
整日阴阳怪气来炫耀不说,在旁人面前装作娴静大度缠着王爷,在我面前摆嫡福晋架子,真是该死!”
待到仆人退下,玉隐西顾周围,行至妆台,从屉子里摸索出一包扁纸,里面红如鹤顶的药粉腐蚀着纸封,显现出砖红的大块斑驳。
玉隐踌躇,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