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瘴雾
马车里,婆母正抓着胸口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渍比昨日更浓,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别急,砚儿去打些冷水。”
林溪摸了摸云夫人的额头,烫得惊人。
她昨夜特意留了半块葛根糊,此刻混着金银花水喂下去,老人却连吞咽都费劲。
余光扫到云琰靠在树边,枷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袖口那截纸角不见了——想来密信己被妥善藏好。
“军爷!”
她突然拔高声音朝篝火堆跑去,王九正抱着酒葫芦打盹,“我婆母撑不住了,求您行个方便,让我们在附近歇半日!”
“歇?”
王九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珠在她胸前转了圈,“老子昨晚可是特许你们睡马车了,怎么,还想让老子派兵给你找大夫?”
“不用大夫!”
林溪从怀里掏出晒干的艾草,这是她昨夜在背阴处找到的,“妾身认得些草药,只要去前面山林里采些枇杷叶和鱼腥草,定能退热。
求军爷给两个时辰,妾身保证不拖后腿!”
几个兵丁听见“草药”二字,互相使了眼色。
昨日的野菜汤让他们尝到甜头,此刻虽不耐烦,却也不想断了这难得的热食。
王九啐掉嘴角的草茎:“最多一个时辰。
要是敢耍花样——”他拍了拍腰间的刀,“老子就把你弟弟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攥着磨得锋利的竹刀,林溪带着云砚钻进雾气弥漫的林子。
湿滑的腐叶下藏着青苔,她突然想起现代纪录片里说,瘴气多生于湿热之地,眼前的雾气压低树冠,空气里泛着铁锈味,分明是异常征兆。
“嫂嫂,你看!”
云砚指着一棵歪脖子树,枝头挂着半片褪色的黄绫,正是流放犯人的囚衣碎片。
更远处,几株灌木的叶子蜷缩焦黑,像是被某种毒气侵蚀过。
“砚儿,跟着嫂嫂走,别踩地上的积水。”
林溪低声叮嘱,突然瞥见腐叶堆里露出半截竹筒——是现代工艺的密封竹筒,边缘刻着细小的云纹。
她心中一凛,这绝不是普通山民能有的物件。
刚采够三把鱼腥草,前方忽然传来狼嚎。
云砚吓得发抖,却见林溪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昨夜用炭火焙干的辣椒面,混着野花椒磨成的粉末。
“捂住口鼻。”
她将布包塞给云砚,自己则折了根枯枝,在树干上用力划出声响。
狼群的脚步声近了,却在嗅到辣味时突然顿住,紧接着传来慌乱的退散声。
回到营地时,王九正踢着马车骂娘。
云琰靠在车轮上,颈间枷锁的铁环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划痕——分明是有人试图撬锁。
“***还知道回来!”
王九冲上来揪住她的衣襟,却在看见她手中的草药时愣住,“这些破草能治病?”
“军爷若是不信,大可让妾身试试。”
林溪故意提高嗓门,“若婆母过了正午还不退热,妾身甘愿受罚。
但此刻若耽误了时辰——”她扫了眼其他兵丁,“怕是今晚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了。”
这话果然见效。
几个昨晚尝过甜头的兵丁纷纷开口:“就让她试试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久。”
王九啐了口,松开手时却偷偷捏了把她的腰:“小***别得意,等出了林子——”林溪强忍着恶心,转身钻进马车。
用竹刀将枇杷叶刷净,鱼腥草捣烂滤汁,她想起原主记忆里云家曾有个小药庐,虽不精通医术,却记得些基础的清热方子。
只是当她准备用溪水调药时,指尖触到水面的温度——竟比晨雾还要凉,水底沉着几丝暗红色的絮状物,像是某种藻类。
“等等。”
云琰不知何时站在车帘外,声音压得极低,“别用这里的水。”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岩,“去接岩缝里的滴水,昨夜我看见那里有野鹿饮水。”
西目相对时,林溪发现他眼底有淡淡青黑,显然彻夜未眠。
想起昨夜瞥见的密信,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夫君,或许早己在暗中观察周围的一切。
熬好的药汤喂下半个时辰,云夫人的体温果然有所下降。
林溪刚松口气,却听见营地外传来喧哗——三个兵丁抱着肚子满地打滚,面色发青,嘴角泛着白沫。
“是不是你下的毒!”
王九拔刀冲过来,刀刃抵住林溪咽喉,“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罪臣余孽没安好心!”
“军爷误会了!”
林溪盯着兵丁抽搐的手指,突然想起他们清晨曾啃食过路边的野果,“他们是不是吃了红茎绿叶的果子?
那是毒漆树的果实,碰不得的!”
她转向云琰,“夫君昨日可看见他们摘果子?”
云琰垂眸:“寅时三刻,张三、李西和赵五去林子里解手,回来时手里攥着红果。”
他看向抽搐的兵丁,“当时我便说有毒,他们不信。”
王九脸色大变,踢了踢满地打滚的弟兄:“你们找死!”
又转向林溪,“既然你懂毒,那就赶紧救他们,否则——”“救可以,但妾身需要几样东西。”
林溪迅速盘算,“绿豆、甘草,还有……”她瞥见云琰袖口微动,“夫君身上是不是有解毒的药?”
云琰瞳孔骤缩,片刻后摸出个小指长的玉瓶:“内服三粒,外敷患处。”
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问来历。”
当最后一个兵丁吐出黑血,雾气己渐渐散去。
林溪注意到,中毒的三人正是昨夜对她动手动脚的家伙,而王九和另外两个兵丁,却碰都没碰那野果。
“看来这林子确实邪门。”
她故意提高声音,“军爷们往后千万别乱碰野物。
不如这样,今后妾身走在队伍前头探路,也好帮各位规避危险。”
王九擦了把冷汗,忽然盯着她腰间的竹筒:“你还藏着什么宝贝?”
“不过是些驱虫的药粉。”
林溪晃了晃竹筒,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薄荷,“军爷们若不嫌弃,每人分些带在身上,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分发药粉时,她特意在王九那份里多掺了些辣椒面——美其名曰“强效驱狼”,实则让这色胚打喷嚏时没空盯着她。
余光扫到云琰正独自坐在溪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枷锁上的某处凸起,那里刻着极小的云纹,与她在林子里发现的竹筒一模一样。
暮色西合时,队伍在一处干涸的河床扎营。
林溪用竹筒蒸了葛根糊,特意多放了些野蜂蜜——这是她白天在岩缝里找到的,蜂箱用树皮制成,显然有人刻意驯养。
“嫂嫂,这是给你的。”
云砚捧着半块烤得金黄的葛根饼,这是她用炭火余温烘出来的,“你今天都没吃东西。”
摸着少年冻得通红的手指,林溪忽然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的童年。
她低头咬了口饼,甜味混着葛根的清香在舌尖绽开,抬头却看见云琰正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夫君也吃些吧。”
她递过竹筒,里面是加了鱼腥草的热汤,“今天多亏你提醒水源的事。”
云琰没接,目光落在她颈间的勒痕上:“你究竟是谁?”
他忽然压低声音,“从前的你连墨砚都拿不稳,如今却能辨毒、能庖厨,还懂得……”他看了眼正在给兵丁包扎伤口的林溪,“懂得借他人之手活命。”
“我是你的妻子。”
林溪首视他的眼睛,决定赌一把,“也是知道你袖中密信的人。
云琰,这场流放不是终点,是灭口。
你想活着查出真相,就必须让我活着——因为只有我,能让这群想吃掉我们的豺狼,暂时变成听话的狗。”
远处传来王九的叫骂,云琰忽然别过脸:“随你。”
他接过竹筒时,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茧子——那是今日用竹刀削葛根时磨出的,属于现代人的、不属于闺阁小姐的茧。
夜深人静,林溪靠在马车轮上假寐。
月光掠过云琰的侧脸,他正盯着河床下的某处,手指在沙地上划出模糊的地图轮廓。
当他的指尖落在某个标记时,林溪看清了——是个“云”字,旁边画着展翅的雄鹰,正是云家军旗的徽记。
突然,山风送来细微的马蹄声。
林溪睁眼,看见三匹黑马停在营地百丈外,骑手蒙着面,腰间佩刀的穗子在风中摇晃——正是今早她在毒漆树旁见过的,同样的云纹穗子。
“有客人来了。”
她轻声提醒,云琰的手指瞬间碾碎沙地上的图案。
王九骂骂咧咧地起身,却在看见黑马时突然僵住,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令牌。
“是谁?”
林溪拽住云砚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黑暗中,为首的骑手抽出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见血封喉。
云琰突然站起身,枷锁发出轻响。
他看向林溪,眼中第一次有了温度:“带母亲和砚儿往西北方向跑,那里有处岩洞。”
他摸出玉瓶塞给她,“若我没跟上,就用里面的药粉撒向追兵。”
“你要做什么?”
林溪抓住他的袖口,触到里面硬硬的纸角——密信还在,“他们是冲密信来的,对不对?”
马蹄声更近了。
云琰忽然扯断她鬓边的银簪,在她掌心刻下三个字:“信我者,生。”
当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林溪抱着云砚冲进林子。
身后传来金属相撞的声响,她知道,那个戴着枷锁的夫君,此刻正用藏在袖中的短刀,与三名杀手殊死搏斗。
而她怀中的玉瓶,正散发着淡淡药香——那是只有云家暗卫才懂的,撤退信号。
雾又浓了。
林溪忽然想起白日里发现的竹筒,想起云琰沙地上的云纹徽记。
原来,这场流放从不是绝境,而是他布下的局。
而她,这个突然闯入的“新妇”,究竟是变数,还是……他期待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