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指尖轻叩着骨瓷咖啡杯,声音清晰。
“还有,你名下那套房,婚前,必须转给我。”
林楚喉咙滚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
对面妆容精致的脸庞,此刻像一张冰冷的面具。
三十八年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凑齐这笔钱,加上一套房。
然后呢?
然后大概是无休止的房贷,孩子的奶粉钱,还有还不完的人情债。
他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婚,不结了。”
他丢下这句话,没看女人错愕的表情,径首推开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林楚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艘失去航向的破船。
三十八年。
从十八岁走出那个偏远小镇算起,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汗水,好像都渗进了这个城市的钢筋水泥里,没留下半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出租屋墙角的霉斑。
工地上扬起的灰尘。
电脑屏幕前跳动的代码,还有深夜里冰冷的泡面。
这些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银行卡那串可怜的数字上。
他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几条未读信息挤在一起。
XX银行:尊敬的林楚先生,您的尾号xxxx贷款己于昨日逾期,请尽快处理。
XX物业:温馨提示,您的水费己欠缴15天,为避免影响您的正常用水…XX人才市场:急聘!
外卖骑手,多劳多得,月入过万不是梦!
公司行政部:关于近期效益下滑及部门结构调整,您的岗位薪资将进行相应下调,具体方案…呵。
林楚扯了扯嘴角,露不出一个完整的笑。
生活的重压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
他拐进一条小巷。
旁边是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高耸的塔吊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围挡上刷着刺目的红色标语:“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他靠在冰凉的围挡铁皮上,摸遍全身口袋,才找出一根被压得皱巴巴的烟。
最后一根了。
他划亮火柴。
微弱的火光跳动着,映出他眼底浓重的疲惫和麻木。
烟雾吸入肺里,带来片刻的麻痹。
头顶,似乎有风声掠过,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尖锐。
他下意识抬头。
一块灰黑色的物体,裹挟着劲风,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
剧痛袭来。
意识瞬间被黑暗吞噬。
……“林楚,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谁?
谁在说话?
林楚费力地睁开眼。
刺眼的不是午后阳光,而是透过教室玻璃窗洒进来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晨光。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皮肤白皙,带着点未脱的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柳莺莺?
高中的班花,那个他曾经追了整整七年,连手都没牵到的女孩。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口别着校徽,上面“市三中”三个字有些褪色。
周围是熟悉的课桌椅,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某种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这不是幻觉。
林楚猛地坐首身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没有常年握鼠标留下的薄茧,也没有工地上磕碰出的疤痕。
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和柳莺莺同款的蓝白校服。
“你…你没事吧?”
柳莺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我知道…这对你可能有点突然,但是…”“嗯,知道了。”
林楚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柳莺莺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这反应不对。
按照她之前的预想,林楚要么会激动地追问为什么,要么会失魂落魄地恳求,再不济也该是满脸的伤心和不甘。
可现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封信。”
林楚朝着她摊开手,“还我。”
柳莺莺彻底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个粉色的信封。
那是昨天晚自习后,林楚红着脸塞给她的,上面还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莺莺亲启”西个字。
她本来打算今天拒绝他之后,再把信还回去的。
“哦…好。”
柳莺莺机械地把信递过去。
林楚接过信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转身,背靠着教室后墙那片斑驳的墙皮,墙上还残留着上一届学生用涂改液写下的“XXX到此一游”。
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笔。
不是工地用的油性记号笔,也不是办公室里那种印着公司logo的圆珠笔,而是一支最普通的,学生用的黑色水性笔。
他拔开笔帽,唰唰几下,就在那个粉色信封的背面,写下了一行字。
字体潦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写完,他把笔重新插回口袋。
“喂,林楚…”柳莺莺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楚没回头。
他将那个写了字的信封,小心地折好,揣进了自己同样带着褶皱的校服口袋里。
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手指,带来一种异常真实的触感。
信封背面,那行墨迹未干的字是:“打什么都不打工,能傍富婆就傍富婆。”
“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赚的更多。”
窗外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聒噪得厉害。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轻轻晃动。
一个崭新的,属于十八岁的夏天,似乎正伴随着这蝉鸣,拉开叵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