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尘霁月

极北冰原的风卷着碎雪，恰似千柄凝霜冰刃，掠过秋洛尘月白襕衫，衣袂翻飞间，碎雪簌簌落如琼瑶散。

他负手立在万年玄冰前，霜华剑散发着幽冷的光泽，映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苍白如霜。

鸦青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掩不住眸中化不开的清冷，却在听见冰缝里婴儿啼哭的瞬间，睫羽微微颤动，流露出一抹温柔。

她的哭声太弱，像一片即将被风雪揉碎的雪花，却偏偏勾住了他万年不波的心弦。

“仙尊，此处魔气残留稀薄，怕是……”随行的小仙侍青河话未说完，便见秋洛尘突然踏碎冰层，足尖点在深达百丈的冰窟中。

他衣摆翻卷，袖中溢出的仙力震散谷底积雪，露出蜷缩在兽皮襁褓里的女婴。

孩子睫毛上凝着冰霜，小脸冻得发紫，嘴唇乌青，却仍在拼命挥着小手，襁褓边缘的暗紫色花纹在接触到他仙力的瞬间，诡异地泛起微光。

秋洛尘垂眸凝视女婴，墨色瞳孔里倒映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她左手紧攥着自己的小指，指腹被她嫩生生的指甲掐出红痕，却半点不肯松开。

婴儿咧开没牙的小嘴，在漫天风雪里绽开一抹模糊的笑，像初融的春水漫过冰层，让他喉间突然发紧，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又怕弄疼她，只能任由她攥着。

“仙尊！

这孩子……”青河在冰窟上方惊呼，声音里带着震颤，“她、她襁褓上绣着逆月纹！

是魔界皇族的标记！”

“她还不到满月。”

秋洛尘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脱下月白色外袍，衣料上绣着的清芜山雪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地裹住小小的身躯。

他掌心贴着她冰凉的后颈，渡去一丝温和的仙力。

孩子在他怀中发出满足的嘤咛，小脑袋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胸口，让他不禁想起清芜山巅那株被他亲手种下的“望舒花”，柔弱却倔强地在风雪中扎根。

青河望着仙尊罕见的温柔模样，惊得说不出话。

秋洛尘向来以“清冷”闻名仙界，五百年前蟠桃宴上，仙子不慎打翻玉露，他连个眼神都未施舍。

此刻却半跪在冰窟中，用袖口细细擦拭孩子冻红的小脸，指腹掠过她颤抖的睫毛时，竟比对待霜华剑还要轻柔。

“回清芜山。”

秋洛尘抬头，墨色瞳孔里映着漫天风雪，却比平日多了一丝近乎偏执的温柔。

“备好暖玉床，取三百年陈的雪顶红参熬汤，再让霜儿去人间寻些羊奶。”

“可、可她是魔族人！”

青河结结巴巴，“仙界若知您带回魔族血脉，定会以‘养魔为患’论处！”

“青河，”秋洛尘忽然抬眼，目光冰冷如霜，却在掠过襁褓时软了下来。

他眸底翻涌的情绪让青河不由得想起传说中，仙尊为救凡人独闯鬼界时的模样。

“你应该知道，我秋洛尘做事，从不在乎旁人眼色。”

他顿了顿，低头望着襁褓里的孩子，指腹轻轻擦过她冻得通红的耳垂，发现她耳后竟有细小的绒毛，在雪光下泛着柔光，“何况，她攥着我的手。”

最后一句几乎是呢喃，却让青河喉间发紧，他从未见过仙尊如此失态。

三日后，清芜山巅的“青霜殿”内，鎏金香炉飘着龙涎香，与窗外的雪气交织成清冽的气息。

秋洛尘挽起袖口，露出腕间浅淡的护魔印。

浴桶中，小霁月正挥舞着藕节似的胳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秋洛尘的衣襟。

他无奈地笑着，取来云纹软帕替她擦拭，却不想被她抓住手指塞进嘴里，牙龈轻轻碾动，让他指尖发麻。

“以后便叫你‘霁月’。”

他轻声道，声线像浸了清芜山的雪水，却又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取自‘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却盼你如霁月清辉，不染尘埃。”

小霁月听不懂，只望着他的脸咯咯笑，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在他月白色中衣上晕开一片湿痕。

他却不恼，反而用指腹轻轻刮她的鼻尖，看她皱起小鼻子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柔软。

他活了三千年，第一次觉得，原来时光，可以如此缓慢而温柔。

殿外传来叩门声，东篱抱着药箱走进，他发丝略白，面容英俊，眉挺目朗，青竹纹广袖上沾着几片竹叶，腰间玉坠刻着“悬壶”二字。

“听说你捡了个孩子？”

东篱挑眉，目光落在浴桶里的小身子上，“青河那小子跑来说，清芜仙尊在极北冰原当了回奶娘，我还以为他被风雪灌了脑子。”

东篱刚凑近，霁月突然“哇”地大哭，小身子拼命往秋洛尘怀里缩，小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尖几乎掐进他的皮肤。

秋洛尘罕见地慌了神，忙不迭地哄她，长睫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眸中满是无措的宠溺。

“不怕，这是东篱叔叔，会给你糖吃。”

他抬头瞪了东篱一眼，耳尖却微微发红，“你身上的草药味太重，吓着孩子了。”

东篱好气又好笑，凑近查看霁月后颈的月牙纹，指尖刚触到那抹红色，便见秋洛尘浑身肌肉紧绷，手按在霜华剑穗上，随时准备拔剑。

东篱心底一惊，知道这是仙尊护崽的本能，“这是……‘锁魔印’？”

他正色道，“以仙力为引，刻在婴儿皮肤上，施法者怕是用了半条仙命。”

他抬头与秋洛尘对视，眼前人眸中的冷意让他喉间一紧，“洛尘，你可知她的生父生母，很可能是用元神为祭，才换得她一线生机？

魔界若知此女尚在，必会倾巢而出。

仙界若知她体内有魔源，定要除之而后快。”

秋洛尘垂眸，替霁月裹紧小被子，指腹轻轻摩挲她熟睡的小脸，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那么小，那么暖，像捧着一颗会跳动的星星，“她现在只是个孩子，”他轻声道，“不懂什么仙魔之分，也不该为血脉赎罪。”

“可她终究是半魔之身！”

东篱急道，“百年后魔源觉醒，若控制不住，便会沦为魔修！

你别忘了，三百年前魔界屠城，多少仙君死在逆月纹下……”“那就让我用仙力替她镇压一辈子。”

秋洛尘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雪，却字字清晰，“东篱，你我相识千年，何时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的初雪，墨色瞳孔里倒映着襁褓中孩子的剪影，“何况，她攥住我手指时，眼里有光。”

东篱叹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这是‘清露膏’，可压制她体内魔息。

不过……”他望着秋洛尘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模样，忽然笑了，“你这副样子，倒像初为人父的凡人。

我劝你趁早收收心思，莫要让长老们看出端倪，他们己经在追查极北冰原的魔气了。”

夜色渐深，青霜殿的烛火在风雪中摇曳。

秋洛尘坐在床头，望着小霁月熟睡的面容。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哭闹时的泪珠，小拳头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袖口，像只蜷缩的小兽。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时的场景：血染红了清芜山的雪，师父塞给他玉简时，掌心的温度比冰原还要冷，“洛尘，心系苍生，方得始终……”“罢了。”

他轻声呢喃，替她掖好被角，指腹划过她后颈的月牙纹，触感细腻如暖玉，“我既选择护你，那便护到底。

哪怕这清芜山，终有一日会被仙火焚尽，哪怕这仙途，终要为你一人颠覆！”

窗外飘起鹅毛大雪，雪狐——‘秋霜’蹲在窗台上，雪白的绒尾轻轻摇晃，望着屋内的景象——它看见向来清冷的仙尊正对着襁褓笑，笑得比初雪还要温柔，便悄悄记住了这个画面，决定日后要好好守护这个小主人。

当烛火熄灭时，黑暗中传来婴儿细微的呢喃，秋洛尘心下一软，终究还是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任由她的小脑袋蹭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

墨色瞳孔在黑暗中愈发温柔，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