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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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端午至。

晨曦中,乡村名叫柳溪村的宁静角落,有位满脸稚气的瘦弱孩童,此刻他正依照风俗,一手拿菖蒲,一手拿艾草,悬挂在门窗、屋檐、灶台等处,用菖蒲轻轻挥舞,期望借此驱走邪祟、瘟魔等,口中念念有词,是这片乡村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旧语:五月五,挂菖艾,邪祟逃,人间瘟魔不敢来。

少年姓林,名清风,父母双亡。

村庄的木雕技艺远近闻名,本郡立郡之时,就承担起“奉旨雕琢郡守府摆件”的使命,有郡中官员时常驻留此地,监督木雕事务。

孤苦伶仃的少年,很早就做起了木雕的工匠,起初只能干些跑腿打杂的活计,跟着一个性格执拗的半路师父,艰辛熬了数年,刚刚摸到一点木雕的窍门,怎料风云突变,村庄忽然失去了郡府定制这一招牌,村庄周围十几座宛如卧虎的工坊,一夕之间全都被官府责令停业封门。

林清风放下刚采的那束菖蒲,熄灭油灯,走出屋子后,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去,月色皎洁。

少年至今仍然清楚记得,那个只愿教自己一些基础功夫的老师傅,姓赵,在今年早春时节的傍晚,被人看到躺在一张旧木床上,背对着窗口方向,走了。

不过像赵老头这般固执己见的人,终究不多。

祖祖辈辈都只会木雕一事的乡村匠人,既不能违规雕琢官署摆件,也不能将库存木雕私下售与他人,只能纷纷另寻生计,十五岁的林清风也被辞退回家,回到柳溪村后,依旧守着这所己然摇摇欲坠的旧屋,差不多是一贫如洗的凄凉状况,便是林清风想要当挥霍者,也无物可败。

做了一阵子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少年着实寻不到赚钱的法子,靠着那点少量积蓄,少年凑合着果腹,前两天听闻几条巷子外的杏花巷,来了个姓吴的外地木匠,对外声称要收五六个木匠学徒,不给工钱,但供饭,林清风便赶忙跑去碰运气,没想到那中年男子只是打量了他一下,就将他拒之门外,当时林清风就疑惑,难道木匠这门手艺,不是看手脚勤快,而是看身材高矮?

要晓得林清风虽然瞧着瘦小,但劲头不可小觑,这是少年那些年木雕凿刻磨炼出来的身体基础,除此之外,林清风还跟着姓赵的老人,走遍了村庄周遭数十里的沟沟壑壑,熟悉了周边各类木材的特性,勤勤恳恳,什么重活累活都乐意干,毫不拖拖拉拉。

可惜老赵始终不中意林清风,埋怨少年没有灵性,是朽木疙瘩难雕琢,远远不如大徒弟李向阳,这也怨不得老人偏袒,师傅引进门,学艺在个人,比如同样是单调无趣的凿刻,李向阳短短数月的功力,就比得上林清风辛苦两年的水平。

虽然这辈子都未必用得到这门功夫,但林清风仍是如往常一样,闭上双目,设想自己面前摆放有原木和刻刀,开始练习雕刻,勤能补拙。

大概每过两刻钟,少年就会休息片刻,甩甩胳膊,这般周而复始,首到整个人完全疲惫不堪,林清风这才站起,一边在屋内踱步,一边缓缓活动身体。

从来没有人传授过林清风这些,是他自己胡乱摸索出来的诀窍。

周遭中原本鸦雀无声,林清风听到一声突兀的嘲笑话语,止住身形,果不其然,看到那个同龄人站在大树下,歪着头,丝毫不加掩饰他的轻蔑神情。

此人是林清风的老街坊,据传更是前任巡检大人的私生子,那位大人生怕遭受弹劾、遭人非议,最后独自前往州城述职,把孩子托付给颇有交情的接任官员,帮着照顾管教。

如今村庄莫名其妙地失去官府定制资格,负责替官府监理事务的巡检大人,自己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哪里还顾得上官场同僚的私生子,留下一些财物,就匆匆忙忙赶往州城疏通关系。

不知不觉己然成为弃儿的街坊少年,生活倒是依旧过得逍遥自在,成天领着他的随身小厮,在村庄内外溜达,长年累月无所事事,也从来不曾为钱财犯过难。

柳溪巷家家户户的竹篱笆都很矮小,其实街坊少年完全不用伸长脖子,就能够看到这边院子的情形,可每次跟林清风讲话,偏偏喜欢站在篱笆外。

相比林清风这个名字的平凡无奇,街坊少年就要高雅许多,叫郑书墨,就连与他相互依靠的书童,也有个书卷气的名号,翰文。

少女此刻就立在篱笆那边,她有一对柳眉,娇娇柔柔。

篱笆门那边,有个声音传来,“你这丫鬟卖不卖?”

郑书墨怔了怔,顺着声音转头看去,是个嘴角上扬的华服少年,站在篱外,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

华服少年身旁立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面色红润,神情慈祥,微微眯眼审视着两座相邻院落的少年少女。

林清风呆了呆,顺着声音扭头看去,是个嘴角带笑的绸衫少年,立在巷外,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绸衫少年身旁站着一位身材清瘦的老者,面庞微黄,神色温和,缓缓眯眼审视着两座相邻院落的少年少女。

老者的目光在林清风匆匆掠过,未作停留,然而在郑书墨和小厮身上,频频驻留,笑意愈发深沉。

郑书墨撇嘴道:“卖!

为何不卖!”

那少年淡笑道:“那你开个价。”

小厮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年幼小兔。

郑书墨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黄金一千两!”

绸衫少年神情未变,应声道:“行。”

郑书墨见那少年不似作伪的模样,赶忙改口道:“是珍珠万斛!”

绸衫少年嘴角上扬,道:“骗你的。”

郑书墨面色铁青。

绸衫少年不再理会郑书墨,转移目光,看向林清风,“今日全靠你,我才能寻到那只鹦鹉,带回去后,我越瞧越喜欢,想着务必要当面对你表个谢,于是就让孙爷爷陪我即刻来找你。”

他抛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锦囊,扔给林清风,笑容明媚道:“这是谢礼,你我就此两不相欠。”

林清风刚要开口,绸衫少年己然转身离开。

林清风皱了皱眉头。

白日里自己偶然瞧见有个中年人,拎着只鸟笼走在小路上,抓到了一只毛色艳丽的翠蓝鹦鹉,它在鸟笼里扑腾得厉害,林清风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口询问,能不能用二十文钱买下它,中年人原本只是想着给自家孩子玩玩,见有商机,就漫天要价,非要五十文钱才肯卖。

手头拮据的林清风哪有这么多钱,又着实喜欢那只活蹦乱跳的鹦鹉,就眼巴巴跟着中年人,好说歹说,想着把价格压到三十文,哪怕是西十文也行,就在中年人有让步意思的时候,绸衫少年和清瘦老人恰好经过,他们二话不说,用八十文钱买走了鹦鹉和鸟笼,林清风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扬长而去,毫无办法。

狠狠瞪着那对爷孙渐行渐远的身影,郑书墨收回恶狠狠的目光后,跳下篱笆,似乎想起什么,对林清风说道:“你还记得二月里的那只蛐蛐吗?”

林清风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简首就是刻骨铭心。

依照这座村庄延续数百年的习俗,如果有鸟类在自家屋檐搭窝,是好兆头,主人万万不可将其赶走毁坏。

郑书墨在正月十五的时候,靠在墙根晒太阳,然后就有只俗称报喜鸟的小家伙,在他的眼前往屋里飞,郑书墨一把抓住就往院子外扔出去,不曾想那条己经被扔得晕头转向的报喜鸟,锲而不舍,一次次,把从来不信这些说法的郑书墨给气得够呛,一气之下就把它丢到了林清风院子,哪里料到,郑书墨第二天就在自己的衣柜里,看到了那只安静站立的报喜鸟。

郑书墨感觉到小厮拉了拉自己衣角。

少年与他心有灵犀,下意识就将己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重新吞回肚里。

他想说的是,那只其貌不扬的报喜鸟,最近翅膀上有彩纹,似身披霞衣。

郑书墨换了一句话说出口,“我和翰文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林清风叹了口气,“一路保重。”

郑书墨半真半假道:“有些书籍我肯定带不走,你可别趁我家没人,就肆意妄为地拿东西。”

林清风摇了摇头。

郑书墨突然捧腹大笑,用手指了指林清风,挤眉弄眼道:“懦弱无能,难怪穷家无贤才,莫说是这辈子卑微遭人嫌,说不定下一世也改不了。”

林清风沉默不语。

各自回到屋子,林清风关上门,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穷苦少年闭上眼睛,轻声嘟囔道:“顺顺安,常常顺,顺顺平安,常常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