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站在咖啡机前,第三遍擦拭着杯口。
昨夜暴雨留下的潮意还黏在皮肤上,他盯着料理台上的薄荷糖罐,指尖忽然想起林野掌心的温度——那枚糖最终没被吃掉,今早他在沙发缝里发现了皱巴巴的糖纸。
“早。”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野穿着昨天那件灰卫衣,头发乱得像团未经梳理的毛线,眼下浮着青黑。
他晃了晃手里的马克杯,走向冰箱:“有牛奶吗?”
沈砚舟转身时,看见他后颈的蝴蝶刺青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昨夜暴雨中那人颤抖的肩膀突然闪过,他移开视线,指节敲了敲咖啡机:“黑咖啡?”
“不了,想喝甜的。”
林野弯腰打开冰箱,上层抽屉突然滑落,几管颜料滚到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有张纸从卫衣口袋里掉出来——病历单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字样刺得沈砚舟瞳孔一缩。
空气瞬间凝固。
林野僵在原地,看着沈砚舟弯腰捡起那张纸,指腹碾过“2022年7月15日”的日期——那是林野母亲病逝的日子。
“什么时候的事?”
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凿进冰层。
林野猛地抢过病历单,塞进裤兜:“跟你没关系。”
他转身想走,却被沈砚舟扣住手腕。
两人的体温在接触点炸开,林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咖啡机的嗡鸣。
“你以为我看不出?”
沈砚舟逼近半步,身上冷冽的雪松香水味裹住林野,“抗焦虑药、怕暴雨、还有每次我靠近时你下意识的退缩——”“够了!”
林野猛地甩脱他的手,后退时撞翻了料理台上的玻璃杯。
清脆的碎裂声中,褐色的咖啡在白色大理石台面蔓延,像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七年前的记忆突然决堤。
也是这样的玻璃碎片,在毕业展当晚扎进林野掌心。
沈砚舟攥着他染血的手,说“跟我回家”,而他看着画室墙上未完成的双人像,笑着推开对方:“砚舟,你该去投行,而我……”“而你总爱用自我毁灭证明什么?”
沈砚舟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男人蹲下身,徒手捡起玻璃碎片,指腹被划出道血痕,“当年你把自己关在画室三天,现在又用画画熬到胃出血——你以为折磨自己就能让阿姨活过来?”
林野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刀,精准捅进他最柔软的地方。
母亲临终前那句“别像我一样困在画里”还在耳边,而他此刻正踩着满地碎片,像踩碎母亲的遗愿。
“你凭什么提她?”
林野的声音发颤,“你根本不懂……”“我不懂?”
沈砚舟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我每天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管理,用工作填满每分每秒,连睡觉都要听白噪音——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疤痕,“这是你割腕那天,我撞碎玻璃救你时留的。”
林野的呼吸骤停。
那道月牙形的疤他再熟悉不过,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用指尖描摹过它的轮廓。
此刻它在晨光中泛着淡粉色,像朵被揉皱的纸花,刺痛了他的眼。
“别用‘为你好’当借口推开我。”
沈砚舟站起身,指腹蹭过林野湿润的眼角,“我花了七年才敢承认——我放不下你。”
这句话像颗投入暗河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林野忽然想起昨夜暴雨中,沈砚舟递来的薄荷糖,糖纸边缘还带着他紧张时的齿痕。
原来有些习惯,早就刻进了骨血。
“疼吗?”
他轻声问,目光落在沈砚舟渗血的指尖。
“比不上你这里疼。”
沈砚舟抬手点了点林野的心口。
男人突然弯腰,捡起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在林野错愕的注视下,在自己手背上划开道口子。
鲜血滴在碎裂的杯子上,与咖啡渍混在一起,形成某种荒诞的图腾。
“你疯了!”
林野惊呼,慌忙扯过纸巾按压伤口,“止血药在哪里?”
“书房抽屉。”
沈砚舟任由他拽着走向书房,闻着对方发间混着的松节油味,忽然想起大学时帮林野处理颜料灼伤的场景。
那时他们总说,疼痛是创作的燃料,却不知道,有些痛会变成永远的疤。
“以后别这样了……”林野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鼻音,“我只是……害怕靠近温暖的东西,怕它们会像颜料一样,总有一天会干掉。”
沈砚舟低头,看见对方睫毛上沾着的碎玻璃渣,伸手轻轻拂去:“那我就做你的永固色颜料。”
他顿了顿,从裤兜掏出颗薄荷糖,塞进林野嘴里,“含着,别咬碎。”
清甜的凉意漫开,林野忽然笑了,眼泪却同时掉下来。
糖纸在齿间发出沙沙声,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沈砚舟也是这样逼着他含住糖,说“哭的时候要有点甜”。
厨房的晨光渐渐炽烈,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
林野盯着沈砚舟手背上的绷带,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男人的脉搏在掌下跳动,像头被圈养的困兽,终于露出柔软的肚皮。
“下次想发疯,”他轻声说,“记得叫上我。”
沈砚舟挑眉,指尖蹭过对方湿润的唇瓣:“这算是邀请?”
林野咬碎薄荷糖,甜味混着铁锈味在舌尖炸开。
他拽过男人的领带,在对方错愕的注视下,轻轻舔去他指尖的血珠:“算是警告——别再试图独自消化痛苦,沈砚舟,你的胃,早就烂透了。”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两人之间炸开。
沈砚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见林野眼中倒映的自己——那个不再西装笔挺的男人,眼底有裂痕,却也有光。
窗外的麻雀突然振翅,撞得百叶窗轻响。
林野松开手,转身走向厨房:“我去收拾碎片。”
“让家政来处理。”
沈砚舟拉住他,“你该去补觉,昨晚你又画到天亮。”
“你怎么知道?”
“你的拖鞋上有钴蓝色颜料,而那管颜料,昨天我看见你用来画星空。”
林野低头看自己的脚,忽然笑出声。
这人总是这样,用理性的外壳包裹着滚烫的心,连关心都带着投行精英的精准计算。
他晃了晃沈砚舟的手:“先说好,包扎费很贵。”
“用你的画抵债。”
沈砚舟指了指客厅墙上的《破碎镜像》,“那幅,我要了。”
林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画布上破碎的镜子里映着两个重叠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昨夜画的新作,标题己经想好——《共生伤口》。
碎玻璃被扫进垃圾桶时,发出细碎的呜咽。
沈砚舟看着林野蜷进沙发的背影,想起病历单上的医嘱:“避免孤独环境,建议建立稳定情感联结”。
他摸出手机,给秘书发消息:“推掉上午的会议,我要在家照顾病人。”
沙发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露出后腰的蝴蝶刺青。
沈砚舟走过去,轻轻盖上条毯子,指尖掠过那抹墨色边缘——那里,分明藏着半句没写完的英文:Phoenix。
有些伤口,终将在彼此的光里,长出新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