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杨裹着柔软的狐裘,慵懒地倚在雕花木廊下,焦尾琴上己覆了层薄雪。
他呵出白雾,在琴弦上勾勒出朦胧的痕迹,恍惚间,五年前那片雨雾氤氲的竹林又浮现在眼前。
正沉浸在回忆中时,门房匆匆来报:“六皇子求见!”
应南彧身披墨色披风立于阶前,衣袂间还沾着细碎雪粒,腰间银铃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怀中抱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掀开锦缎,里面崭新的琴弦泛着温润光泽:“听闻你的焦尾琴总断弦,特意寻来西域冰蚕丝。”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被廊下悬挂的箭靶吸引——靶心密密麻麻插满箭矢,最中央那支箭尾还缠着半片干枯的竹叶,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宁白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耳尖泛起淡淡红晕:“闲来无事练练箭,总会想起你舞剑时的飒爽英姿。”
说着,他取来酒壶,青梅酒香裹挟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
两人席地而坐,应南彧轻抚琴弦,宁白杨拔剑起舞。
剑光如银练般劈开雪幕,琴音似流泉叮咚,惊起檐下冰棱,碎玉般的冰晶纷纷扬扬落在肩头,宛如时光精心缀上的银饰,为这静谧的雪夜增添了几分诗意。
然而,这份闲适如昙花一现。
三日后早朝,边关急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蛮夷之邦假意求和,实则暗中集结兵力,似有突袭之意。
镇安王***出征时,宁白杨毫不犹豫地出列:“臣愿随父帅同往!”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应南彧,只见对方攥着笏板的指节泛白,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散朝后,应南彧在御花园拦住了宁白杨。
少年皇子难得沉下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五年前你不告而别,这次又要一声不吭地走?”
宁白杨望着他肩上飘落的雪花,抬手轻轻拂去,温柔道:“这次不一样,我会日日写信,用你教我的密语。”
当夜,应南彧在书房收到第一封信。
泛黄的羊皮纸上,除了工整的军情汇报,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焦尾琴旁立着把软剑,旁边写着“等我,我们再聚竹林”几字,简单的笔画里藏着无尽的牵挂。
此后每隔三日,信鸽总会踏着暮色而来,有时是惊心动魄的战场见闻,有时是新学的塞外曲子,甚至还有某次突围时缴获的异域香料,每一封信都承载着跨越山河的思念。
朔方城的寒冬格外凛冽,宁白杨裹着应南彧寄来的毛领披风,在营帐里给焦尾琴调音。
突然,一阵狂风掀翻帐帘,未写完的信笺被卷向空中。
他追着纸张跑了半里地,却在雪堆里发现几株傲雪绽放的绿萼梅。
“把这个寄给六皇子!”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梅枝包好,“再附张纸条,就说等花开满城时,要与他共赏。”
副将看着自家少将军难得流露的温柔,忍不住打趣:“将军这哪像在打仗,倒像是......”话未说完,便被宁白杨扔来的羊皮卷砸中脑袋,“你懂什么,我们只是好友,是我的知音。
知音难觅,遇之乃我今生有幸。
说了你也不懂,现在边疆战事吃紧,还不快去巡视一番。”
副将揉着被砸中的脑袋走出了军帐。
京城这边,应南彧将梅枝插在玉瓶里,每日清晨都要仔细端详是否有花苞。
他开始潜心研习边疆地形,在沙盘上反复推演战术。
太子察觉出异样:“六弟何时对战事这般上心了?”
应南彧望着窗外纷飞的雪,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笺,轻声道:“总想着,或许能为他分担些。”
战事最胶着的那月,信鸽突然没了踪迹。
应南彧整夜守在书房,盯着案头逐渐枯萎的梅枝,握剑的手反复收紧又松开,满心都是担忧。
第七日深夜,浑身是血的信使终于带来消息:宁白杨率敢死队夜袭敌营,身受重伤仍死死护着军旗。
应南彧连夜***前往前线,却被陛下严词拒绝。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地推演破敌之策。
当他将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战策呈给陛下时,眼底布满血丝:“这些是宁白杨信中提及的敌军弱点,或许能......”陛下看着战策上详细的标注,又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终于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朔方城的宁白杨在昏迷三天后悠悠转醒。
他强撑着病体爬向案几,颤抖着拿起笔:“勿念,箭伤己愈。
听闻你向陛下献策,此计妙极......”信纸渐渐被血渍晕染,他却固执地写完每一个字。
窗外朔风呼啸,帐内油灯明明灭灭,映照着少年将军脸上未干的泪痕。
所幸半月后,捷报传来。
宁白杨裹着绷带,怀里却牢牢抱着焦尾琴,在归京的马车上就迫不及待地给应南彧写信。
这次的信格外长,他详细描述了如何用应南彧的计策扭转战局,末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旁边写着:“下次换你教我舞剑!”
重逢那日,应南彧早早等在城门口。
当宁白杨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提着软剑飞奔而去。
两人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惊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谁能想到,平日里沉稳的六皇子,此刻竟像个孩子般笑得开怀。
宁白杨突然脚下一滑,应南彧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的脸都泛起红晕。
暮色渐浓时,他们又回到那片竹林。
应南彧取出珍藏的竹叶,宁白杨换上新弦的焦尾琴发出清越之音。
《梅花三弄》的旋律悠扬响起,惊起林间宿鸟,雪粒簌簌落下,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重逢喝彩。
应南彧忽然停住剑势,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你在信里提过的塞外点心,我学着做了些,你尝尝。”
宁白杨咬了口卖相欠佳的点心,甜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眼眶却突然发热。
他放下琴,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个锦囊:“这是在战场上捡的狼牙,一首想送你。”
两人就这样在雪夜的竹林里,交换着各自珍藏的“宝物”,话语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
远处京城灯火渐次亮起,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首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而在他们身后,那株被梅枝插过的土地下,正悄悄孕育着来年春天的生机,一如他们之间愈加深厚的情谊,在岁月的风雪中,愈发坚韧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