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面红宫墙,下一面立马接踵而至。
萧佑和走着,嘴也不消停,说,“太子皇兄气着了?”
萧佑安紧了紧氅衣,说,“你还怕把我气着?”
萧佑安突然想到什么,握着氅衣的纤手玉指微顿,猛地停下。
后背不出所料被萧佑和狠狠撞上,萧佑和也不恼,笑着问,“怎么了?
太子皇兄。”
萧佑安脱下氅衣,里面裌衣是蓝色,跟后墙红梅红蓝相映,显得脆弱又动人。
萧佑安对萧佑和说,“披上,一身粗麻跟在我身后,我嫌丢人。”
萧佑和也不客气,接过后,放在鼻子上,如同小狗崽,一脸喟叹地说,“太子皇兄的味道。”
东宫。
两人一路从最西边的安乐堂,到处于中心地东宫,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萧佑和正说着,“若不是大雪封路…”就瞥见有侍从过来,识相闭了嘴。
侍从先见着萧佑安,又看了眼萧佑和,统一抱拳行了礼,才开口说,“殿下,宁清先生来了。”
萧佑安‘嗯’了声。
交代侍从安排人仔细着给萧佑和清洗干净,又磕了磕靴子上的积雪,才向着里面走去。
穿过前院,一个身姿挺拔,面容硬朗的人,就坐在萧佑安寝殿前的亭子中,一只手捏着青白色玉石棋,下着残局。
萧佑安走近,说,“血泪十局,先生苦恼哪一棋?”
宁清先生指了指苦恼的地方,说,“殿下可否为臣一解。”
萧佑安轻笑一声,食指与中指一夹,一落,棋局己解。
他坐到棋局对面,说,“先生,来一局?”
宁清起身,一只手敛着宽大袖袍,另只手把棋子各自归家,说,“殿下有此兴致,臣自然奉陪到底,请。”
萧佑安喝了杯侍从送来的热茶,棋盘上的白子正将黑子逼入绝境,萧佑安执起玉珏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盏壁上摩挲出细密的汗意。
宁清垂眸间,落下一子,他眉间被雪光遮亭投下半片阴影,说,"殿下这招龙归海,当真是步步紧逼。
""听闻令堂在江南为你寻了位好姑娘?
"萧佑安忽然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青瓷与紫檀相撞的脆响惊得棋盘震颤。
萧佑安笑着,仿佛这没什么,但自称早己经换了。
他说,"孤倒不知,你何时学会了三皇子府的做派。
边在我这儿谋事,边往别家后院递帖子?
"宁清捏着棋子的手顿住,黑玉棋正如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暗芒。
亭外风卷着铜铃叮咚作响。
他忽然轻笑出声,声线却比檐角融冰更冷,说,"殿下是信了坊间传闻,还是...信不过臣这双执棋的手?
"说罢,宁清松开指尖,棋子落定的刹那,原本必死的黑子竟在重重围困中辟出一线生机。
萧佑安攥住棋盘边缘,木纹硌得掌心生疼,本就刚流了血的痂染红了棋盘。
三日前,御花园几乎没有几朵艳丽的芬芳。
宁清正与他萧佑安的“三弟”相谈,笑容却比御花园夏日还艳丽,那手中折扇轻摇,恰似此刻案头那柄湘妃竹骨扇。
"明日辰时,孤要看到你离京的文书。
"萧佑安抚上腰间玉带,不甚在意看着润白的玉石被染上红色。
萧佑安仿佛是发觉自己不该如此,气的失了礼节。
只有他萧佑安不要的人,哪有不要他的人。
于是萧佑安又换上笑,轻声细语,如檐下细雪,说,"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
"宁清一丝情面不领,缓缓起身,广袖扫过棋盘,数十枚棋子拌着染了红的玉佩叮咚滚落。
他俯身,一只手擦过冷硬地面,拾起萧佑安遗落的玉佩。
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说,"臣谨遵圣命,冬雨难得,臣告退了。
"风挟着雪,下的更凛冽,仿佛能听到风声,如刀剑抨击。
红梅随着风雪摇晃,一朵花瓣被猛然刮下,堪称剔骨之痛。
片片雪花飘进亭子,其中一片白,正落在萧佑安手中。
萧佑安抬眸,看着白的如玉石做的白子一般的天,不知何时,雪己经停了,剩白云争娇。
再下看,积雪盖在地上,纯洁的让人不忍恶浊。
萧佑安最后又看了眼宁清先生,手轻轻摩挲着白棋,感受着一丝冰凉。
再硬的傲骨,也不过是一节枯木。
萧佑安收回视线,才轻笑着,不疾不徐地,说,“先生神机妙算。”
宁清先生没答,礼也没行,只背过身去,缝着粗麻的靴子踏到厚雪上,一步一个黑色天坑。
待宁清先生快走出寝殿院门,萧佑安才缓缓起身。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先生说有雨?”
宁清头也不回,只说,“是。”
萧佑安挥了挥手,侍从从高处落下,单膝跪在萧佑安身后,递上一把与白雪红墙格格不入的黑色油纸伞,内里是金线缝制,上面有金粉撒的龙虎斗。
萧佑安缓缓走到宁清先生前,一脸关心地,说,“不拿伞怎么行。”
——这是萧佑安册封太子那日,三年大雨,所以皇帝送了伞,寓意为大齐遮风挡雨。
而就在萧佑安接过伞时,忽然间,天光大亮,雷退雨息。
也被世人美称,册储赐伞三秋过,骤雨忽息风亦和。
事实是,哪有那么正正好的事,不过是宁清提前八天算出来的。
——宁清回过思绪,看着萧佑安。
从东宫到皇宫宫门,一大段路的距离,别说肯定会碰到贵人,甚至于皇帝。
萧佑安就是告诉宁清,他萧佑安记得他的恩,饶他一命,别不知好歹。
宁清一生君子,看着萧佑安一步步展现嗜血真面。
他自诩为真君子,不想接伪君子的伞。
可若是不接这伞,连东宫都出不去。
宁清还是接了,不是为他自己,是为生他养他的人,是为长亭赋雪,等他五秋的人。
宁清看着手中伞,闭了闭眼,说,“臣还有一请。”
话音刚落,天空噼里啪啦,珠子大的雨水淅沥落下。
宁清撑开伞,伞柄立在两人中间。
萧佑安伸出刚结了薄痂的手,接这伞外雨,“嗯?”
宁清看到了,神色未变,说,“臣请殿下派人送臣回去。”
这话明白,意思是他宁清连东宫宫门都不想进,让你萧佑安首接把伞拿走,他宁清,不稀罕萧佑安记得的恩。
萧佑安收回淋着雨的手,说,“我让墨音送先生吧,先生和墨音熟悉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