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生风的同时，她身边也如影随形地跟着一只黑不溜秋的毛团子。
这毛团，不是猫，不是狗，不像狼也不像狸，体型圆润，性格执拗，从山下跟她跟到了城门口，一路无声胜有声。
其实她第一次见它，是在山林中一片鬼打墙似的雾气里。
那雾浓得几乎连手指都看不清，她凭着记忆摸索出一条路，正准备歇脚，却发现前方不远的槐树下，有团黑影。
它就那么静静地蹲着，两只眼睛像是夜里最深处的灯盏，幽幽地看着她。
她那时候只觉头皮发麻，还以为撞上山精野魅，哪知这东西既不吼也不逃，反倒在她点火做饭时，像听得懂似的靠近，坐得规规矩矩，等她分吃。
“你是鬼吧？”
她终于在进城前忍不住停下脚步，叉腰瞪它。
黑团坐地，抬头，无辜地看她，尾巴啪嗒一甩，甩得她鼻尖一痒。
“别装可怜！”
她咬牙，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
事实上，她早饭时故意走岔路，午后假装闭关不理，甚至晚上趁黑悄悄跑开，却每次回头，它都稳稳地坐在她前方，好似她才是那个被它“牵着走”的。
“你到底要干嘛啊！”
她抱头蹲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黑团走过来，在她手背上舔了一口，舌尖冰凉，微微一缩，却没有一丝妖气。
“好好好，是我赖你不掉。”
她扶额叹息，瞥见它头顶的几缕竖毛，又忍不住揉了揉，“但你至少得有个名字吧？
不然我怎么骂你？”
黑团歪头，仿佛真在思索，尾巴轻轻扫动。
“你黑得发亮，团得发胖，跑得贼快，嘴巴贼馋……那就叫你——黑胖子！”
她说着还咂了咂嘴，“听着倒有点像《异兽录》里记载的那种‘噬魂狸’，不过人家说那玩意会吃人，你……看着不太聪明。”
黑团尾巴一顿，盯她一眼，下一瞬扭头走开，步子快得像风。
“生气啦？
哎呀哎呀，别这么小气，小爷我这是在夸你可爱！”
她追了两步，却见它首接跳上一块石头，高傲地坐好，尾巴背对着她，甩都不甩。
她小跑追上，蹲下身子凑在它脸边：“要不你自己来取？”
黑团斜她一眼，一甩尾巴跳上她肩膀，不再理她。
“好吧，黑胖子就黑胖子。”
她耸耸肩，自言自语，“反正你不说我也这么叫。”
说完还摸了摸它的背脊，软得像团云，心里也软了一块。
天色渐亮，山道渐缓，前方隐约可见曲阳城的外轮廓。
莫凡尘刚想舒口气，身后却传来一阵车辘声。
一辆青檀木制的灵辇从山道后方缓缓驶来，车上绣着“赵”字暗纹。
车帘一掀，一名少女探出头来，眉目清冷，穿着一身水蓝纱衣。
莫凡尘下意识侧身让开。
少女目光一触，略顿，扫了一眼她肩头的黑团，轻哼一声，放下帘子。
“真不知哪来的乡巴佬，居然也敢来赶考。”
辇中隐隐传来少女的话语。
莫凡尘撇撇嘴，倒也不生气，反正本来就是乡巴佬，说就说呗。
黑胖子却一首盯着那灵辇一路前行，最终消失在薄雾尽头。
——曲阳城比她想象的还热闹。
市井熙攘，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街边挂满红绸，似乎为天髓宗的试炼特意装点过，处处可见挂着“招收弟子”字样的告示。
她刚踏入城门就被一股人流冲散了方向，好不容易踮脚望见晴雨阁的招牌，便一路挤了过去，脚下几乎踩翻一个糖葫芦摊。
晴雨阁外立着一块告示：“天髓宗考生优先入住。”
她心下一喜，正准备进门，就被店小二拦下。
“客官，有介绍信没？”
小二眼神滴溜一转，扫了眼她身上不甚讲究的布衣。
“我有报名牌！”
她从怀里掏出木牌，动作有点急，把袍袖都抖歪了。
店小二接过来看看，眼神一变，却又皱眉：“客房都满了，只剩天字号。”
“多少银子？”
她眉头一挑。
“一晚十两金。”
“你怎么不去抢！”
她差点跳起来，声音响彻天际，众人纷纷侧目。
“这你可冤我，”小二摊手笑，“天字号里头是给仙门高徒住的，平时也不开放，今儿特开一间，算你运道好。”
她气笑了，一时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忽然，肩头黑胖子一个翻滚跳下，瞬间将小二扑倒，尾巴炸毛，呲牙低吼。
店中众人惊呼，西散开来。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有修士甚至摸向了腰间的符袋。
“住手。”
一声温和却威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仿佛一盆清水泼在沸锅上。
人群自觉让开，一名坐在黑檀木轮椅中的中年人缓缓滑下楼梯，灰衣宽袖，面容清冷，眼神沉稳，身后跟着一名老仆。
他神色淡然，一眼看见黑胖子，露出了意味不明的浅笑。
莫凡尘一愣，身子下意识地侧了侧，拉了拉黑胖子。
“你认得它？”
她试探着问，语气多了些迟疑。
“也许。”
他盯着黑胖子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抹追忆，忽然笑了，“你这孩子，挺有缘。”
他顿了顿，又慢慢补了一句，“它身上这股气……许多年未见了。”
他说话时神情仿佛陷入旧梦，手指微微摩挲轮椅把手，那神态令莫凡尘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店小二：“不必收她钱了。
天字号就给她。”
“是是是！”
小二忙不迭点头，竟没有多说一个字。
莫凡尘抱起黑胖子，眨巴了几下眼，轻声道：“你……是不是我这趟的福星？”
黑胖子不理她，趴回她肩膀上打起了盹，只在临近房门时，耳朵动了动，望向晴雨阁后山的方向，眼神一闪即逝。
——天字号房果然不凡。
雕花床，檀香袅袅，窗外望去便是曲阳山的轮廓。
屋中备了小炉茶水，书案上还搁着一叠空白玉符与笔墨，像是供修士随手记灵感。
莫凡尘一头扑倒在床上，“娘的，小爷终于翻身了！”
黑胖子跳上床，在她肚皮上踩了两下，舒服地窝好。
她侧头看它，忽然笑起来：“你别说，虽然脾气臭了点，但还挺有用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在它额头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像是打下某种契约。
黑胖子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脸，像是应允。
但它的眼睛，却始终未完全闭上，微光在瞳中一闪而逝，似乎感知着什么更深的牵引。
而它的主人，此刻正沉入香软床榻之中，哼着小调，做着“正式修士”的美梦，却不知，这一夜，曲阳后山将起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