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 薄纱般漫过青灰色的瓦檐。
我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衣袖间还 残留着昨夜熏香的余味，一缕檀香混着凉风钻入鼻腔，让混沌的 思绪稍显清明。
那场棋局 …… 棋子落盘的清脆声犹在耳畔回响， 黑白交错的纹路仿佛化作命运的经纬，将我与永琰的羁绊层层缠 绕， 又寸寸剖开。
晨风掠过竹林， 簌簌声如泣如诉。
我驻足回望，宅院的朱漆大门 己悄然闭合， 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晃， 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仿佛连这死物也懂得噤声避讳。
永琰的身影早己隐入暗处，可他 低沉的嗓音仍似附骨之疽， 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你与我， 本 就是一体。
”回到天元堂时， 东方己泛起赤霞。
小七蜷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单 薄的青衫被露水浸得发潮。
他怀中紧抱着一柄未出鞘的短剑，头 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发梢沾了几片枯叶也浑然不觉。
听见脚步 声， 他猛地惊醒， 踉跄着站起身， 眼底泛着血丝： “ 师父！
” 他快 步冲下台阶， 险些被衣摆绊倒， “ 您一夜未归， 我 ……” 话音戛然 而止， 他死死咬住下唇， 眼眶隐隐发红。
我轻叹一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
少年人的担忧总如春日的溪流， 清澈见底。
一个小时后， 小七急急跑进来， 从袖中掏出一封素笺递来，信纸 边缘被捏得发皱， 显然己被反复摩挲多次。
展开信纸，一行凌厉 的墨迹刺入眼帘 ——“ 若想知真相， 今夜子时， 老地方见。
”落款 处空空如也， 可那字迹的锋芒却再熟悉不过。
永琰 …… 我闭了闭 眼，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纸面。
墨香中竟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 香， 那是只有帝王御用的香料。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我又一次站在宅院门前。
夜色浓稠如 墨， 两盏红灯笼高悬门楣，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将朱漆大门映 得宛如血盆大口。
推门时， 门轴发出 “ 吱呀 ” 一声尖啸， 惊起檐上 栖鸦， 扑棱着翅膀没入黑暗。
院内草木森然，老槐树的枝桠如鬼 爪般伸向夜空， 投下斑驳碎影。
永琰一袭玄色长袍端坐廊下，面 前红泥小炉上煨着一壶茶， 白雾袅袅升起， 模糊了他半边面容。
“ 你终究来了。
” 他执起茶壶， 琥珀色的茶汤倾入青瓷盏中， 水声 泠泠， 似在刻意打破这死寂。
我撩袍落座， 任由夜风灌入袖口。
石案上摆着另一局残棋， 黑子 己呈困兽之斗， 白子却未赶尽杀绝，反倒留出一线生机 —— 与昨 夜那局棋如出一辙。
我捏起一枚黑子摩挲， 玉石沁凉首透掌心： “ 何必故弄玄虚？
你明知我为何而来。
”他轻笑一声， 将茶盏推至我面前。
盏中映出一轮残月， 随涟漪碎 成银屑。
“ 你既己猜到七八分， 又何必非要我亲口说破？
” 他屈指 叩了叩棋盘， 一枚白子应声而落， “ 看， 这局棋像不像你我？
看 似对立， 实则同根同源。
”茶香氤氲间，他的叙述如一卷泛黄的史册缓缓铺开。
两百年前的 深宫， 雕梁画栋下暗流涌动。
夺嫡之争的血浸透了汉白玉阶，兄 弟阋墙的诅咒在每一盏宫灯下蔓延。
他说起自己如何踩着至亲的 尸骨登上龙椅， 又如何在新婚之夜发现枕边人袖中藏着的毒簪。
权力如金丝笼， 将他困在九重宫阙， 连悲喜都成了奢侈。
“ 临终那日， 我躺在龙榻上， 听着更漏声一滴一滴砸在心头。
” 他 忽然攥紧茶盏， 指节泛白， “ 那一刻我才明白， 我毕生所求的从 不是江山 …… 而是自由。
”夜风骤起， 槐叶沙沙作响。
我望着他眼角细密的纹路，忽然惊觉 那竟与自己镜中的面容有七分相似。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我 哑声问道： “ 所以 …… 你将自己的执念寄托于轮回？
”“ 是， 也不是。
” 他起身走向老树，袍角扫过满地落叶， “ 我的魂魄 本应归于天地， 可执念太深， 竟硬生生撕出一缕残魂游荡世间。
而你 ——” 他转身首视我的双眼， “ 便是那缕残魂托生的宿主。
”茶己凉透，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绞缠。
我盯着盏中浮沉的茶 叶， 恍惚间竟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 —— 幼时总梦见身穿龙袍 的男子立于城楼； 习武时无师自通的宫廷剑法；甚至初见永琰时， 那莫名翻涌的恨意与悲怆 …… 原来皆是残魂作祟。
“ 若我选择斩断这羁绊 ……” 我攥紧衣袖， 喉间发涩， “ 你当如何？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叶， 嘴角浮起释然的笑： “ 残烛本就不 该强求长明。
你放手之日， 便是我湮灭之时。
” 枯叶在他掌心碎 成齑粉， 随风散入夜色， “ 萧舟， 你该明白 —— 你饮的茶、 执的 棋、 走的路， 从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转头看向我， “ 若重 来一次 …… 你我是否会有不同结局？
”“重来一次？
你。
。
。
什么意思？
”永琰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 “如果我说时间其实是一个点，而 不是线性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说完便看向了我。
“我只能说我能听懂大概意思，但这超越我的认知。
” 我的回答 有些苍白。
他品一口， 接着晃动着茶杯， “我死后一部分成为了你， 还有一 部分留在了永恒。
所以你是真实的，你看见的我也是真实的。
而 最终你也会来到永恒跟我汇融。
”我注意到他用的是汇融一词，这里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 意识可以分裂，也可以融合？
又比如那融合后的意识是我的还是 他的？
“永痕是个什么概念？
”“用目前科学的理解，可以暂时认为是另一个维度，但也不那么 准确。
” 看得出他想尽量表达的我能听得懂一些， “我既可以在 三维世界里呈现， 但我又并不属于你所在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