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蹲在17号院门前的台阶上，将摄像机镜头对准门楣上己经斑驳的雕花。
那些繁复的缠枝莲纹在雨水浸润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宅院经历过的百年风雨。
"观众朋友们，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明江市最后一条保存完整的清代商业街。
"她对着镜头压低声音，雨滴打在麦克风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据当地居民透露，这条有着三百年历史的老街即将面临整体拆迁，而这座17号院——""周记者。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满手一抖，价值六万的摄像机差点脱手。
她仓促转身时，运动鞋在湿滑的石阶上打了个趔趄，后背重重撞上厚重的木门。
门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刺耳。
逆光中站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黑色西装外套着同色羊绒大衣，领带针在阴雨天里依然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雨水顺着他的黑伞边缘滑落，在地面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小满下意识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塑料封套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认得这张脸——陆沉舟，明江市最年轻的合伙人律师，胜诉率高达92%的"法律界狙击手"。
上周的财经杂志才用整整两个版面报道过他代理的跨国并购案。
"未经许可拍摄私人住宅，"男人向前迈了一步，伞檐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小小满，"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九条，涉嫌侵犯肖像权和隐私权。
"他的声音比雨水还要冷，修长的手指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支钢笔，银色的笔尖精准地指向她胸前的工作证，"周小满记者。
"小满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她注意到那支万宝龙钢笔的笔帽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七年前在图书馆，她不小心用美工刀留下的。
更让她心惊的是男人无名指上那道浅色疤痕，像个月牙形的印记，那是高三毕业晚会后，有人徒手接住飞向她的玻璃瓶时留下的。
"陆律师！
"一个穿着米色套裙的年轻女孩小跑过来，高跟鞋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远洋集团的李总他们都在会议室等您..."男人没有动。
他的目光落在小满背包拉链上挂着的小铜铃铛上——铃铛缺了个角，是当年被他自行车前轮轧变形的。
雨水顺着铃铛的缺口渗进去，在里面积了小小一汪。
小满突然把摄像机塞进防水包，转身就跑。
运动鞋踩进水洼，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了袜子。
她听见身后助理惊讶的抽气声，但那个低沉的声音只说了一句："两点钟的听证会，记得带上17号院的原始地契。
"2明江日报社的会议室里，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小满的后颈吹。
她第三次调整坐姿，把***的内存卡悄悄塞进牛仔裤口袋。
坐在对面的主编林芳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用眼神示意她注意正在发言的开发商代表。
"...所以远洋集团提出的补偿方案己经高于市场价30%..."穿着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用激光笔指着投影仪上的数据图表，"个别住户的抗拒完全是不理性的..."小满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长桌尽头。
陆沉舟正在翻阅文件，骨节分明的手指偶尔在纸页上停顿。
会议室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袖扣折射的光斑在她手背上跳跃，像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
"关于17号院的产权争议。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助理立即推过去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他取出里面的文件滑向小满这侧，"我的当事人持有光绪三十年的原始地契。
"纸页擦过小满的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般缩回手。
夹在合同里的老照片顺势滑了出来——十二岁的她踮着脚给一个清瘦的少年别钥匙扣，背景正是那座雕花门。
照片一角还粘着干枯的梧桐叶，像是从什么旧书里刚取出来的。
小满的喉咙发紧。
她抓起桌上的圆珠笔，故意用笔尖戳了戳照片上少年的笑脸："陆律师这么念旧？
连童年玩伴的纪念品都要随身带着？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远洋集团的副总手里的咖啡杯咔哒一声磕在瓷盘上，褐色的液体溅在雪白的桌布上，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陆沉舟缓缓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擦拭镜片的动作优雅得像是某种仪式。
当他重新戴上眼镜时，小满看清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倾身向前，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不是纪念品，"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里藏着危险的暗流，"是证据。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
十七岁那年她拖着行李箱逃跑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小满恍惚看见雨幕中浮现出少年追着出租车奔跑的身影，就像现在玻璃上蜿蜒流淌的雨水。
3会议结束后，小满躲在洗手间隔间里检查***的素材。
监视器里陆沉舟的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镜头甚至捕捉到了他看见铜铃铛时瞬间收缩的瞳孔。
她正要把内存卡塞回相机，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周记者，"熟悉的低沉嗓音隔着门板传来，"需要我提醒你，未经许可的录音录像在法庭上不能作为证据吗？
"小满差点咬到舌头。
她慌乱地把设备塞进包里，推开门时差点撞上来人胸口。
陆沉舟就站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污渍。
镜子里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水珠顺着他腕骨滑落，消失在定制西装的袖口。
"陆律师是不是走错了？
"小满故意提高音量，"这是女洗手间。
"间。
""门锁坏了。
"他关掉水龙头，甩手的动作让几滴水珠溅到她脸上，"就像某些记者的职业道德。
"小满气得脸颊发烫，正要反驳，却见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17号院近十年的修缮记录。
既然周记者这么关心文物保护，应该用得上。
"信封沉甸甸的，小满接过来时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会议室里现在肯定在讨论真正重要的内容。
果然，当她冲回会议室时，远洋集团的人己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林主编在收拾材料。
"他们人呢？
""签完保密协议就走了。
"林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刚才跑哪去了？
陆律师特意留了联系方式，说关于老街的史料可以随时请教。
"她递来一张烫金名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今晚八点，梧桐巷23号。
小满盯着那行字迹出神。
和七年前夹在她课本里的纸条一模一样，连笔锋转折处的习惯都没变。
只是当年写的是"放学后实验室等你"，而现在..."他说什么了？
"林芳好奇地凑过来。
"说我们漏拍了17号院最重要的文物。
"小满把名片塞进钱包夹层，"地下室有块明代石碑，刻着永以为好西个字。
"她没说的是，那是他们十二岁时用小刀偷偷刻的。
当时陆沉舟说这是《诗经》里最美好的句子，而她笑他小小年纪就学人家私定终身。
4傍晚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满站在梧桐巷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23号是家私房菜馆，木质招牌上"沉舟小筑"西个字让她心跳漏了半拍——这是她高中时给未来书店取的名字。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最里面的卡座亮着盏昏黄的台灯。
陆沉舟正在看文件，暖光软化了他锋利的轮廓，看起来几乎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迟到了十三分钟。
"他头也不抬地说，"和以前一样没有时间观念。
"小满在他对面坐下，发现桌上摆着她最爱的茉莉蜜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说明己经放了有一会儿。
这种熟悉的体贴让她鼻子发酸，赶紧抓起杯子猛灌一口。
"慢点喝。
"他终于放下文件，"上次见你这么着急，是在抢最后一块提拉米苏的时候。
""那是高一的事了。
"小满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陆律师记性真好。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法律条文，"比如你***时喜欢咬下唇，紧张的时候会摸耳垂后的碎发，还有——""够了！
"小满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七年不见，陆律师就为了说这些？
"陆沉舟站起身，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小满不自觉地后退。
他伸手从她发间取下一片梧桐叶，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我是来告诉你，17号院不会拆。
""什么？
""我买下了整条街的产权。
"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合同，"但需要你配合完成文物保护申报。
"小满翻开合同，在受益人那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时，发现陆沉舟正在看她背包上挂着的铜铃铛，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陆沉舟的脸隐没在阴影里。
当他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因为这是你唯一会回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