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绥趴在窗棂上,看着本该枯死二十年的老树正在违反时令生长。
嫩绿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叶片在晨光中泛着不自然的金边。
更诡异的是——这些新叶的叶脉组成细小的卦象图案。
"把药喝了。
"玄尘子端来的陶碗里,黑褐药汁表面浮着几点金光。
张绥抿了一口就皱起鼻子——这药带着青铜锈的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师父,后山的溪水..."张绥突然指着窗外。
原本向东流淌的溪水正在倒流,水面漂浮的落叶逆着山势缓缓上浮,像被无形的手拖回源头。
老道士的眉头拧成了结。
他抓起香案上的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张绥心口。
孩子衣襟下,那块融入皮肤的玉璧残片正发出微弱脉动。
"天地倒悬,龙气归位。
"玄尘子突然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罗盘天池中央。
鲜血凝成"坎"卦形状时,殿内三清像的眼眶突然渗出金色液体。
张绥右手掌心的卦签印记开始发烫。
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了道横线,青砖缝隙里立刻钻出嫩芽,组成一个完整的"乾"卦。
"收!
"玄尘子一掌拍在张绥后背。
孩子咳出两口带着金丝的唾沫,那些逆生的草木顿时停止生长。
但道观外墙己经爬满陌生的藤蔓——叶片背面全是《道德经》的缩微文字。
---地窖里的青铜碑比三天前更加明亮。
张绥跪在碑前,发现那些曾晦涩难懂的铭文,现在竟如母语般清晰可辨。
指尖刚触到"雷"字纹样,碑文就泛起水波般的金光。
"不许看!
"玄尘子的藤杖重重敲在碑沿,"先背《黄庭经》肝神篇。
""可是这些字在跟我说话..."张绥指着碑文中央的龙形图案。
那图案的瞳孔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仿佛活物。
老道士突然用符纸蒙住孩子的眼睛。
黄纸上的朱砂符咒遇肤即燃,烧焦的灰烬在张绥脸上留下蛛网般的红痕。
"龙气蚀心。
"玄尘子从袖中抖出七枚铜钱,按北斗形状压在张绥头顶,"道门修行,重在循序渐进。
你如今就像三岁孩童耍关王刀,未伤敌先伤己。
"张绥委屈地眨眼。
那些红痕正在渗入皮肤,形成暂时的封印。
但当他偷瞄青铜碑时,发现碑底还有一行小字未被遮蔽:"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西邻"——这分明是今早他刚在《道德经》课本上读到的句子。
"师父,碑文在学我们..."孩子刚开口,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玄尘子腰间的桃木剑自动出鞘三寸,裂缝中溢出的金液在空中凝成防御符咒。
道观上空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崔焕的鱼袋里藏着半块龟甲。
这位淮南道观察使刚下马背,龟甲就烫得他大腿发颤。
随行的术士立刻撑开青罗伞,伞骨上悬挂的铜铃却齐齐哑声。
"好个洞天福地。
"崔焕抚过道观外墙的藤蔓。
当他掐碎一片印有经文的叶子时,汁液竟在掌心灼出"观"字形状的焦痕。
玄尘子迎出山门时,特意让张绥躲在三清像后。
但孩子眉心的朱砂痣突然刺痛——透过神像的眼眶缝隙,他看见崔焕腰间鱼袋正在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袋而出。
"听闻宝观现了祥瑞?
"崔焕的玉带钩闪过诡异紫光。
随从抬上的礼盒里,装着违反季节的冰桃与珊瑚——每样贡品都缠着细细的金线。
老道士稽首行礼:"山野小观,哪当得起..."话音未落,崔焕突然逼近香案。
他的影子在阳光下反常地分成三道,其中一道正悄悄爬向藏有张绥的三清像。
"本官奉旨采集祥瑞。
"崔焕从袖中抖出一道黄绢,"听闻贵观有口古井,能治圣上的头风症?
"张绥突然呼吸困难。
那黄绢上的玉玺印痕正散发龙气,与他体内的玉璧残片产生共鸣。
孩子不自主地向前倾身,三清像的眼眶因此渗出一线金液,正好滴在崔焕的云纹靴上。
"嘶——"观察使猛地后退。
靴面被金液灼出小洞,露出里面暗藏的八卦镜碎片。
---玄尘子的桃木剑横在香案上时,张绥正被无形的力量拖向崔焕。
孩子眉心的朱砂痣亮如烛火,映得观察使腰间鱼袋里的龟甲发出脆响。
"小道友倒是灵秀。
"崔焕假笑着伸手要摸张绥头顶,掌心暗藏一根透明细针。
针尖在距天灵盖三寸处突然弯曲——张绥后颈的三道爪痕胎记泛出了青光。
"大人见谅,劣徒近日染恙。
"玄尘子闪身隔在中间,袖中飞出的符纸悄无声息地贴在崔焕玉带钩背面。
随行术士突然惊呼。
礼盒中的冰桃正在融化,桃核上浮现与张绥掌心相同的卦象。
珊瑚则褪成惨白色,表面爬满血丝般的纹路。
崔焕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强作镇定地展开黄绢:"圣上梦到淮南道有紫气东来..."话到一半突然僵住——绢帛上的朱砂诏书正在消融,墨迹重组为"豫卦"图文。
"砰!
"观察使的玉带钩毫无征兆地炸裂。
飞溅的碎片划破张绥脸颊,血珠还未落地就被崔焕袖中飞出的铜盘接住。
铜盘上的二十八宿刻痕立刻吸干血迹,盘心浮现微型龙影。
玄尘子的道袍无风自动。
殿内所有烛火突然转为青色,将崔焕的影子钉在地上。
老道士的桃木剑虽未出鞘,但裂缝中渗出的金液己在空中凝成"敕"字。
"下月初一,本官再来拜访。
"崔焕退后三步,留下名刺深深插入供桌。
当随从抬起异常沉重的礼盒时,张绥看见冰桃己腐烂成黑色黏液,正腐蚀着盒底锦缎。
---夜雨冲刷着道观屋檐时,张绥在研究崔焕留下的名刺。
这张泛着龙涎香气的桑皮纸上,除了官职信息外,边缘还有极小的金色纹样——与青铜碑某个角落的装饰完全一致。
"师父,这个图案我见过。
"孩子用银针挑破指尖,将血滴在纹样上。
血珠诡异地悬浮起来,折射出模糊画面:身着紫袍的道士正在华清宫偏殿擦拭青铜卦签。
玄尘子突然剧烈咳嗽。
他今天第三次更换道袍,但领口仍不断渗出金色液体。
老道士用香灰覆盖名刺,灰烬立刻聚集成微型长安城平面图。
"记住,今后但凡见到鱼袋绣回纹的官员,立即躲进地窖。
"玄尘子点燃名刺,火焰中浮现出崔焕与一名宫装女子的密谈场景。
女子腰间佩玉,正是张绥梦中见过的龙首人身像。
张绥掌心的卦签印记突然刺痛。
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出"离"卦,道观周围立刻响起夜枭惊飞的声响。
雨幕中,枯死多年的老柏树正在疯狂生长,枝条抽打屋顶瓦片如擂鼓。
"去给镇龙碑上香。
"玄尘子往孩子怀里塞了把青铜小刀,"若碑文开始流动,就用刀划破左手...记住,是放血不是抹脖子!
"当张绥摸黑下到地窖时,发现青铜碑中央的龙形图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模糊人影——穿紫绶仙衣,手持与张绥血肉融合的那支卦签。
碑底新浮现一行血字:"天宝九载冬,果老斩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