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正在上演一场人多势众的打劫,被劫的胖子主仆二人失了银钱,还要挨揍被羞辱,供人取乐。
穆荧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行侠仗义的好机会。
被救下的主仆二人屁滚尿流爬起来跑了,她没在意,把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们揍得满地找牙、抱头鼠窜。
逃是不可能让他们逃走的,她利落地解下他们的裤腰带把人捆成了一串糖葫芦,然后愉快地从他们身上翻出各式各样的荷包。
有个机灵的瘦子试图护住身上最后那点碎银,用胳膊肘夹着要掉不掉的裤子动作别扭地跪地磕头道:“姑奶奶,这不是抢来的,是我阿娘的救命钱,您就行行好留给我吧!”
她狐疑:“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骗我?”
瘦子仰头发誓:“我若骗你,必遭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天上猛然划下一道闪电,瘦子大叫一声,大惊失色缩起了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响雷,轰隆隆似要撕开乌沉沉的天幕。
天地静止下来后,瘦子哭丧着脸道:“我真没骗人,真是我阿娘的救命钱。”
其他地痞们也连连点头:“他说的是真的!”
穆荧收回望天的视线,“哦。”
天公如此不配合,她便不管真假偏要给这瘦子行个方便。
况且,她这趟收获不错,多那一点不多,少那一点不少。
她收拢好荷包,准备回市集买点吃食再打道回府。
电闪雷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天了,她可不想挨淋。
结果一转身,她又看到了那位谪仙般的公子。
月华如水,倾泻在他的一身白衣上,愈发显得不似凡人。
奇怪,她竟然未曾察觉到他的出现,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她心不在焉思忖间,听到这位公子缓缓开了口。
“恕在下首言,姑娘此举与他们何异?”
明明当是指责的话,语气中却又听不出指责之意。
穆荧表露不解,“嗯?”
“他们劫财打人,你又何尝不是。”
“啊?”
她讶然,“可是他们作恶在先,我为民除害,岂可与他们混为一谈。”
“丢失钱财的人当如何?”
穆荧理所当然道:“丢都丢了,算他们倒霉,我起码为他们抓住了恶人。”
她扬扬手中荷包,“这些就当是我的酬金,城墙上不也经常贴着悬赏捉拿恶人的告示。”
年轻公子眉头轻皱,指向那瘦子,“或许有人同那人一样,丢的也是救命钱。
再者,若无赃物,官府无法为他们定罪。”
猪头面具上露出的琥珀色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说该如何?”
年轻公子道:“将你手中的赃物交给官府罢。”
穆荧撇了撇嘴角,而后刻意让语气显得委屈:“那做善事便没有善报么?
我又冷又饿,也需要救命钱。”
风吹起了她的薄衫,将人衬得越发纤瘦,她适时抱起胳膊打了个冷战。
年轻公子的视线在她的薄衫上轻轻扫了扫,垂眸顿了片刻,接着便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素白色荷包,“姑娘,百姓钱财得来皆不易,你本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何必因此偏离初心?
这里头有一些碎银,你若不嫌弃,拿去应应急。”
穆荧迟迟未动,歪头打量他。
“姑娘?”
他将荷包又往前递了递。
穆荧笑了一声,“你只能助我一时,却助不了一世,我总得赚取银钱过活。
倘若做善事不成,难道要逼我同他们一样打劫吗?”
他沉默几息,问道:“你家中无可依靠的长辈亲故?”
穆荧垂首用脚尖在地上画起了圈,“对啊,我孤家寡人,是个野种。”
这个词她最早是从她的生母口中听到的,往往伴随着身体上的疼痛和女人狰狞的面孔。
阿婆说她不是野种,她只是,不被期待降生罢了。
唉,阿婆年纪大了,想安慰她都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其实她在很早很早前就不再需要安慰了。
野种就野种,错不在她,在生她的那个女人,以及不曾再出现的那个男人。
如今每说一次这个词,就像骂了一次那个女人,她觉得很开怀。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连哀叫涟涟的地痞们也停止了挣扎,各个面露同情看向她。
他们大概从未听过有人竟能如此大方说出自己不光彩的身世。
甚至有地痞揣测道:“姑奶奶你脸上莫不是毁了容?”
不然何以要戴这么一副丑不拉几的面具?
穆荧停下划圈的动作,笑起来:“对呀。”
瘦子脱口而出道:“你竟比我还可怜!
我虽然爹不疼娘不亲,但总归阿爹阿娘都在,有家可归。
要不然,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吧!”
“跟着你们作甚?
你们这么多人却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
穆荧语气中满是嫌弃。
被拒绝的瘦子面红耳赤。
大块头的地痞头领小心翼翼道:“那让小的们跟着姑奶奶您混?”
穆荧意兴阑珊,“但凡有其他出路,我都不想做恶人。”
头领道:“这世道,你一个独身的毁容姑娘,还有何出路?
你不做恶人,就只能被恶人磨。”
这话乃是事实,女子出嫁前向来只能靠着父兄,出嫁后则依靠夫君,自己开女户的条件苛刻至极;即便开了女户,各行当里有谁能善待无依无靠的女子?
若无家产如何维生?
就算想卖身给高门大户为奴为婢,可一个毁容的女子,哪家府院愿收?
最终沦落处,可不就是被恶人磨。
阿婆过世后的这两年,失了银钱来处的穆荧对此状况并不陌生,倘若她没有身上这点功夫,大概真的会饿死。
年轻公子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后才再次开口,语气斟酌:“世道的确于女子不利,但持正念行正道并非毫无出路。
在下姓虞,名下有几间铺子正缺人手,姑娘你若信我,或许可暂且在铺子里谋一份差事?
待你有了更好的去处可随时离开。”
虞?
穆荧并不意外,果真是右相府里那位离家多年的大公子。
她面上不显,只用怀疑的口吻问道:“你为何如此好心?
莫非见我一个独身的女子想将我骗去拐卖?”
对方依旧温言温语:“如姑娘所说,做善事该有善报,我只是恰逢其会,能帮姑娘解些许燃眉之急。”
地痞头领见这个姑奶奶当真有被说动的迹象,赶紧出声劝说:“姑奶奶您可别轻易相信,天上哪会掉下这么好的事情。
今日您应了他,说不准明日就没了自由身,不如带上小的们去做个快哉的山大王。”
穆荧嗤笑:“你们先挨过这次牢狱之灾再说。”
说完,她迅速从虞大公子手上接下那个荷包,同时将搜刮来的荷包一股脑朝他扔去,“我勉强信你,拿去罢。”
顾左带着衙役们火急火燎赶到时,见到的便是他家不紧不慢捡荷包的大公子,以及蹲在地上糖葫芦串似的地痞们。
他微微睁大眼:“公子,这是?”
他家大公子在外游历多年,手上是有些防身功夫,但要说如此粗暴且不雅地制服这么些地痞们,他万万是不敢相信的。
——瞧那一个个的***蛋子都快露出来了!
虞泊年将荷包收拢起来递给衙役,浅笑道:“非我之功,一位年轻女侠之功。”
顾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