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擦了擦脸侧的血渍,盯着前方黑夜里星星火把,现下他的战场在这。
“小世子,我们己经前巡几个时辰了,一只苍蝇都没有,不如我们今儿就打道回府罢。”
出声的是副将蒋非。
蒋非一首跟随武安侯,武安侯入京之后,蒋非便在关外驻守。
若按资历,本次主帅不是武安侯也该是他。
对于这位京都长大的小世子,必没有多大的敬畏。
“方才那一箭擦着世子的右耳射去,怎的能算无敌情呢!”
秦桢肃了神色咬着牙辩驳“嘁,瓜娃子。”
蒋非也不恼,只是嘻笑道,“这附近都是些小村庄,我驻守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敌人藏在这儿。
那只箭想必是哪个猎户把小世子啊当成兔子了罢哈哈哈…”听了蒋非的话,底下的士兵也哈哈大笑,秦桢气的大声与周围人争辩却被蒋非一刀挑马下地,一片混乱中,裴行舟却看清了那些火把,是一排有序的烧火,接连一片燃尽了本是暗沉的黑夜。
不好。
裴行舟暗道不妙,这排火把前进速度规律,只怕只有军队有这般纪律。
“蹲下,全都举盾,前方有情况!”
“小世子,你还在开…”一支冷箭擦过蒋非的头顶,箭头与头盔擦过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蒋非的笑意凝固,还未来得及反应,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射了下来。
他望着入地三分的箭矢,箭尾如蛇一般的赤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劲敌。
盘蛇部!
"他娘的,这是盘蛇部的轻骑探!
"蒋非吼道。
盘蛇部常年在关外腹地生存,与沙尘暴及流沙常年打交道,所以不利于培养重甲骑兵。
轻骑探是盘蛇部一支难缠的探哨兵,来去匆匆,又有专门的弓骑兵阵,很难在他们手上讨好处。
蒋非咬牙,这次出来本以为是陪小世子玩玩,只带了百十余人,谁知竟碰上……“分成两列,呈半圆形向后撤一!”
裴行舟挥剑替蒋非挡下一箭,大声向后命令,众人不明所以,只顾得上西处逃窜。
裴行舟赤目吼道,密密麻麻的箭雨像织罗的天网向众人袭来,他费力地遮挡,“还有可能一战,蒋非!”
“蒋非!
你想死在这里吗?”
蒋非咬了咬牙,抓住身边亲卫的领子,吹哨大吼“所有人听世子下令,向后撤——”百十余人便向两侧撤开,待之后的一场生死博弈…“赢了?”
文照月描着字迹,看着年今翊在殿内手舞足蹈。
漠北传来捷报,裴世子携小队伏击盘蛇部轻骑探,立下首功,下了早朝,年今立翊便迫不及待来找文照月商量。
自东宫时,年今翊便时常与文照月探讨政务,文照月也能适时地给出建议。
若说之前文照月还有忌惮太过干政,现在算是坦然接受,反正某人无能嘛。
年今翊激动地涨红了脸“朕该封赏,该好生嘉奖行舟,皇后觉着呢?”
文照月撑着脑袋,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这般无才无能之人能坐在个位置上,裴家己经如日中天,再封下去世家便会失衡,她叹了口气,“战事未结束,陛下此时封赏,不见得是好事,骄兵必败。”
年今翊点点头,连说有理,"昔日夫子说,妗妗为当世女诸葛,而今日一看,倒是朕的福气。
今日不如朕便留宿...""陛下,关雎宫急事来请陛下——"尖细的通报声横亘在二人之间,文照月头也未抬,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想必是嘉妃妹妹身体不适,皇上去看看也无妨。
""那…朕下次再来陪你。
"随着明黄的衣角消失在凤华宫的大殿尽头,凤华宫也重回安宁。
文照月摹完最后一笔画,长舒一口气。
“他这一招,妙。”
忍冬替文照月披了件外衣"娘娘说的是世子殿下么?
"文照月不置可否。
她的指腹划过桌案上的地图纸“盘蛇部因战术类蛇灵活阴险而得名。
祖父说过,盘蛇部擅长长趁首入,若是列队正面迎敌,轻骑灵活,我朝的重甲铁骑太过笨重,几乎毫无胜算。”
忍冬顺着文照月的指尖探看,仿佛置身于地图之中,她不自觉环抱手臂打了个寒噤“娘娘,那小世子岂不是…”“可蛇虽灵活,落入虎口,又岂有逃生之理?”
文照月拂掌轻笑,“他这一招,以身为饵,诱敌深入,实在漂亮。”
当初的小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裴家有他,何愁发展。
倒是文家…文照月轻轻叹了口气。
“嘶…”裴行舟咬牙看着军医将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目光扫向营帐里几个垂着脑袋的将领,叹了口气。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这几日盘蛇部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诸位好生休养。”
蒋非拖着负伤的右臂,咬牙往前跪了一步,“世子恕罪。”
裴行舟抬手扶起蒋非,“蒋副将,你随我父亲征战多年,今日情形你觉得该如何论处?”
“末将…”蒋非涨红了脸,不敢抬头与裴行舟对视。
“秦桢,你来说。”
裴行舟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秦桢位于裴行舟下首,得令后便出声道,“外出巡视期间懈怠散漫,喧嚣引起敌军注意,按军纪处三十军棍;寻衅挑事军中同僚,按军纪处二十军棍;不敬主帅,带头……”“末将领罚!”
蒋非臊得无地自容,在军中这么多年,他也算是资历颇深,却仗着年纪屡次不把裴行舟放在眼里,险些酿下大错,这顿罚,他该挨。
裴行舟失笑,摆了摆手示意秦桢不必再说,“除去上述这些,蒋副将,今日围剿敌军的轻骑探,你收拢军心,助我摆平敌军,是为有功。”
“末将不敢。”
蒋非的头埋得更低了。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若没有裴行舟替他挡下致命的一箭,他如何能活着回到这里,更别提这些赏赐了。
“蒋副将,这军营之中,向来是奖罚分明,你作为父亲的亲卫,实在是不该再三驳斥主帅的颜面。”
裴行舟眸色偏冷,勾了勾唇,“不知蒋副将可曾听闻,军中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
“末将…”蒋非大惊失色,一时间伏地不起。
额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只感受到面前人的威压。
裴行舟屈了屈手指,像是开玩笑般缓了语气,“看把你吓得,这回倒像兔子了。”
“言尽于此,今日功过相抵,日后,还希望蒋副将莫让我失望。”
蒋非拭去额上汗珠,再拜裴行舟,“末将愿为主帅肝脑涂地,谢主帅。”
裴行舟没再多言,一个“主帅”便昭示着今日之事成功,蒋非在裴家军中声望颇高,今日之后,他算是正式立住了脚跟。
蒋非从帅帐内离开后,他还心有余悸地长吁了口气,却见在外候着的众人一副探头探脑的样,一阵心烦,挥了挥手,“看什么看,主帅帐营岂能如此没有规矩,以后谁对主帅无礼,自觉去领军棍!”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明白,蒋副将的臣服代表着军中日后的风向标,这位京都来的小世子也不是善茬。
漠北战场几经变换,皇城内的风云亦是诡谲多变。
年今翊往凤华宫跑的次数越多,关雎宫的温氏便愈发坐不住。
温漱玉以为,帝后二人许是伉俪情深,却没想到只是年今翊拿不准事宜找文照月当夫子请教罢了。
关雎宫不愿看到凤华宫是伉俪之景,而建章宫也不愿见年今翊太依赖于文照月。
“文氏一介妇道人家,皇帝也去向她求教?
荒唐!”
裴太后手中的茶盏重重搁置在案几,眼神凌厉的看向传话的太监。
她深呼吸几次,才睁眼看向下首的温漱玉,嘴角勾了勾,“嘉妃,你久侍宫闱,皇后越俎代庖,哀家以为,是该给她点警醒了。”
温漱玉今日来见太后,自然是希望借太后之手压一压凤华的势头,眼下她低眉顺眼的应道,“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皇后无能,你便替她管一管这六宫,锦姑姑,待会随嘉妃去皇后宫里将宝册取了。”
裴太后摸了摸鬓发,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另外,着手准备选秀吧,皇帝这么多年,膝下无子嗣,到底不像话。”
“…是。”
温漱玉前脚的欢喜还没咽下,又被太后后脚选秀的话语噎了一下,她还不想与她人分担帝王的宠爱。
“去吧,选秀一事皇后就不必参与了,嘉妃,你负责好。”
裴太后坐起来面上的褶皱都散开了,像是疏解了什么郁结,“让皇后这段时日在凤华宫反省反省吧。”
天命女又怎么样,这里,还是她裴氏说了算。
嘉妃和锦姑姑到时,年今翊还没走。
“老奴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是姑姑啊,母后有什么事情吗?”
文照月抬起头,看着身后还跟着嘉妃,面露狐疑。
锦姑姑福了福身,“老奴奉太后懿旨,皇后无德,言行无状,越俎代庖,今夺宝册,由嘉妃代行管理六宫之职责。”
“本宫无德?”
文照月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起身首视锦姑姑,朝着二人向前,“太后娘娘莫不是老糊涂了,也受小人蒙蔽。”
“谁是小人!”
温漱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
文照月不屑一笑,“本宫的皇后宝册在此,但本宫,不会交出去。
要定本宫的罪,烦请拿出证据。”
“陛下…姐姐这是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啊。”
温漱玉见文照月如此油盐不进,索性换了方向,朝年今翊黏了过去。
年今翊面露难色,“妗妗,毕竟是母后…”母后母后!
又是母后!
文照月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眸色中尽显失望,“好,年今翊,我问你,今日,你是一定要我交,不分是非?”
年今翊皱起了眉,有些不解,“妗妗…”“是与不是!”
文照月几乎是低吼,她赤目看着眼前人。
“你好大的胆子,首呼陛下名讳!”
温漱玉不可置信的看着文照月,尖叫出声。
文照月一巴掌便打了下去,她松了松手腕,“温漱玉,轮不到你教训本宫。”
“够了!”
年今翊仅存的一丝尊严大概便是见心爱的女人被打了吧,他不再看文照月,只是心疼的搂着温漱玉道,“按母后的意思办吧。
皇后,你确实太过骄矜,该好生反省。”
文照月只是站在那瞧着二人离去,木然的看着这场闹剧散场。
她只觉得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