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祖祖辈辈就在这山脚下刨食。
土地贫瘠,收成靠天,日子像这山间的石缝一样,又窄又硬。
陈妄就生在这里。
他爹是个本分的庄稼汉,娘手巧,能织布,缝补衣裳,家里日子紧巴,但勉强过得去。
村里人都差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为一口吃的奔波。
最大的烦恼是山里的野物糟蹋庄稼,或者镇上的大户收租又涨了。
陈妄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不爱疯跑,喜欢一个人坐在溪边,一坐就是半天。
不是发呆,他脑子转得快,爱琢磨事。
村里谁家吵架,谁家藏了点好东西,谁家的狗最凶,他都能摸个门儿清。
但他嘴严,轻易不外道。
村里人说他这孩子“心里有数”,是个“小鬼头”。
他爹常叹气,觉得这孩子太静,不像个男娃。
娘倒是疼他,总说他聪明,将来肯定能走出这山窝窝。
陈妄对走出山窝窝没什么概念,他觉得家里挺好,爹娘在,屋里有热炕头,有粗粮野菜,那就是家。
村里有个老瞎子,据说年轻时出去闯荡过,见过大世面。
村里的孩子都怕他,只有陈妄敢凑过去。
老瞎子爱说些稀奇古怪的事,什么吞云吐雾的仙人,呼风唤雨的法术。
陈妄听得入迷,觉得那是天上神仙的事,离凡人太远。
老瞎子摸着他的头,干枯的手像树皮,“小子,你眼底有股子劲儿,不是困在泥地里的命。
记着,世道不公,生死由命,想活,就得狠。”
陈妄似懂非懂,只觉得老瞎子说的话凉飕飕的。
这年秋天,雨水少得可怜,地里的庄稼半死不活。
村长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
陈妄家里的粮缸快见了底。
他爹起早贪黑去镇上找零工,娘更是省吃俭用,把野菜粥熬得清得能照出人影。
陈妄知道家里的难,他跟着村里的大人去山里采药,去溪里摸鱼,希望能贴补一点。
他比同龄孩子更能吃苦,也更机灵,总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草药或藏鱼的石缝。
日子就在这种紧绷中一天天过去。
太阳照常升起,鸡叫狗吠,李家村仿佛遗世独立,远离所有纷扰。
首到那个晚上。
夜色如墨,村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偶尔传来几声咳嗽或婴儿的啼哭。
陈妄睡在土炕上,身旁是熟睡的爹娘。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山里的凉意。
他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一阵凄厉的惨叫惊醒。
那声音不是野物,也不是村里人吵架。
尖锐、恐惧、带着绝望的回声。
紧接着,更多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木头断裂的巨响和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
“爹!
娘!”
陈妄一个激灵坐起来。
他爹翻身下炕,急声道:“别动!
藏好!”
娘一把拽住陈妄,把他往炕里推,“听话,妄儿,别出来!”
屋外火光冲天,映红了窗纸。
嘈杂声越来越近,不再是简单的惨叫,而是刀刃入肉的闷响、野兽般的嘶吼和一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哝声。
“是……是匪徒?!”
他爹脸色煞白,抓起墙角的柴刀,那是家里唯一能称得上“兵器”的东西。
“不是……听着像野猪精……”娘颤声说,死死抱着陈妄。
门被猛地撞开!
不是村里人熟悉的庄稼汉,也不是镇上的普通匪徒。
站在门口的,是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染血弯刀的壮汉,他们脸上涂着油彩,双眼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更骇人的是,他们身后跟着几个高大的身影,毛发纠结,形似人形,却有野兽的利爪和獠牙,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哈哈!
李家村?
不过如此!”
领头的匪徒狂笑着,弯刀一挥。
他爹举起柴刀迎上去,但在对方的弯刀面前,柴刀就像根柴火棍,瞬间被斩断。
他爹闷哼一声,捂着胳膊倒地。
“相公!”
娘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娘!
爹!”
陈妄挣脱娘的手,想冲出去。
“滚开!”
一个长着獠牙的野兽般怪物冲了进来,一爪子挥向他娘。
血光炸开。
陈妄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温热腥甜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他摔倒在地,呆呆地看着。
他娘倒在血泊里,眼睛还望着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吐出更多鲜血。
他爹挣扎着爬过去,被另一个匪徒一刀刺穿了胸膛。
撕心裂肺的痛和恐惧瞬间将陈妄淹没。
村里到处都是哭喊声、惨叫声、房屋倒塌声。
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到那些匪徒和怪物在村里肆意屠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不留。
他们不是为了钱财,像是为了纯粹的杀戮和破坏。
“找到了一个小的!”
一个匪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妄猛地回过神,身体的求生本能驱使他翻滚起身,从破开的门边冲了出去。
他顾不得疼痛,顾不得身后的呼喊,只知道跑,拼命地跑。
村外的田埂上,火光照亮了他逃离的身影。
他听到追赶声,听到野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他跑进了村子后面的小树林,跌跌撞撞,被树枝刮破了脸和手,却感觉不到痛。
脑海里只有娘临死前的眼神,爹倒下的身影。
身后的声音停了下来。
陈妄藏在一棵老树后,大口喘着气。
他听到那些人在林子边搜寻,咒骂着,然后似乎放弃了,带着胜利的狞笑声渐渐远去。
他不敢动,首到西周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他知道,村子完了。
爹娘……也完了。
夜风吹过,带着焦糊和血腥味。
陈妄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夜凉,是彻骨的寒意。
他蹲在树下,望着火光冲天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
哭声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喉咙干哑得像要裂开。
他不知道蹲了多久,首到火光渐渐弱了下去,天边露出一丝灰蒙蒙的颜色。
村子方向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更显寂寥。
他挪动僵硬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子方向走去。
他想回去看看,想再看爹娘一眼。
穿过烧焦的田埂,踏进曾经是村口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废墟。
房屋变成了焦黑的残垣断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
他找到了自己的家。
只剩下半截墙壁和烧塌的屋顶。
他扒开烧黑的木头和泥土,徒劳地寻找。
他知道找不到完整的尸体了,火太大了,野兽般的怪物也撕碎了一切。
他跪在地上,双手刨着焦土,指甲断裂,磨出了血。
眼泪己经哭干了,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在刨到炕的位置时,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玉佩。
玉色温润,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像是某种符文。
但玉佩不是完整的,断裂了一角,断口处被血浸透,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这血不知是谁的,也许是娘的,也许是爹的,也许是那些怪物的,亦或是更早之前就留下的。
陈妄呆呆地看着玉佩,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玉佩冰凉,但浸血的地方却有些温热。
他从未见过这块玉佩,家里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它是从哪里来的?
是那些匪徒落下的?
还是在混乱中,从某个他不认识的人身上掉下的?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大山,又看向村子外蜿蜒的小路。
家没了。
爹娘没了。
他一个人。
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巨大而陌生,充满敌意。
老瞎子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世道不公,生死由命,想活,就得狠。”
他攥紧染血的玉佩,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念头——活下去!
活下去,找到那些毁了他家的人!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敌人,是匪徒,是野兽,还是老瞎子说的仙人。
但他知道,他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要活着。
他要复仇。
他最后看了一眼化为焦土的村庄,转身,朝着大山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手中这块染血的玉佩,和满腔的仇恨与绝望。
他不知道,这块染血的玉佩,将引领他走向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一条充斥着血腥、杀戮、机缘,也或许,能让他找到那个老瞎子口中的“仙人”的世界。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的凡尘问道之路,从这一刻,这一片血色废墟中,开始了。
他步入山林,身影被晨曦投下的阴影吞没。
身后,只有焦土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