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朱雀大街刚泛起鱼肚白,苏恪便牵着枣红马出了镖局。
何子恒的青骢马拴在廊下,马鞍上还搭着件半旧的月白衫,是少年昨夜硬塞给他的,说什么“寒食节天凉,别穿得太单薄”。
他摸着马鞍上残留的温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恪,”何子恒穿着晨衣跑来,手里攥着个锦囊,“给你带了桂花糖,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掏出串新折的柳树枝,“簪在发间吧,寒食节戴柳,百鬼不侵。”
苏恪望着他发间未理的碎发,喉间突然发紧。
七年来,何子恒总像团扑不灭的火焰,用糖霜般的甜,试图融化他心中的冰。
此刻柳树枝上的露水顺着少年指尖滴落,打在青石板上。
他接过柳枝,簪在发侧,突然发现枝桠间藏着朵细小的白槐,正是他最爱的品种。
“谢谢。”
他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方方正正的油纸包,“你回去吧,别让齐哥担心。”
何子恒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望着苏恪翻身上马,枣红马的尾尖扫过他的衣摆,像极了十七年来,无数次目送对方练剑远去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苏恪此去,是要在江湖恩怨的漩涡里,撕开一道血的口子。
而他腰间的玉笛,正系着与苏恪发间相同的柳穗,在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呼应着远处荐福寺传来的钟鼓梵音。
马蹄声碾碎了街角的柳絮,苏恪沿着朱雀大街策马狂奔,晨雾中的长安城渐渐在身后模糊。
路过平康坊时,他看见酒肆门口摆着供人插柳的铜盆,胡商的骆驼队载着寒食节的冷食穿行而过,空气中飘着杏仁与蜂蜜的香气。
这些本该温馨的节日景象,此刻却像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中划出一道道血痕——曾经的寒食节,是母亲在厨房蒸“子推馍”的烟火气,是兄长在院中扎秋千的笑闹声,是父亲带着他去江边放河灯的温暖。
城西武侯铺的朱漆大门刚打开,苏恪便翻身下马。
门前的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在审视每个踏入衙门的人。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断刃的刀柄在掌心磨出红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恪!”
何子恒的声音带着喘息,青骢马的鬃毛上还沾着晨露,“我……我和你一起去。”
苏恪转身,看见少年胸前的玉佩穗子在风中摇晃,发间的柳枝随着动作轻颤,露出藏在枝桠间的白槐。
原来有些羁绊,早己在时光里根深蒂固,任他如何躲避,都无法割舍。
就像寒食节的柳枝,总在春风里固执地抽芽,哪怕历经寒冬,依然带着生的希望。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一起去。”
何子恒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捡到糖块的孩童。
他翻身下马,与苏恪并肩而立,晨光落在两人肩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在他们前方,武侯铺的门扉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案卷,而在更远处,长安城的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朱雀大街尽头的承天门,以及门后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江湖。
而在他们发间,柳穗与白槐在春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寒食节,未说出口的牵挂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