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还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臊气。
苏默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暗。
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整个正在施工的工地，铁锤疯狂敲打，电钻嗡嗡作响，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上一次有这种要裂开的感觉，还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赶项目方案，最后眼前一黑栽倒在键盘上……对了，他好像把自己熬死了？
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破船，艰难地上浮。
陌生的记忆碎片，带着一种被强行塞入的胀痛感，蛮横地挤进他的脑海。
叶尘。
东荒域，青阳城，叶家旁系子弟。
一个被家族判定为“经脉尽断、彻底废掉”、再无半点利用价值的弃子。
最后的画面，是叶家那位掌管刑罚、永远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三长老，冰冷地挥了挥手。
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架起来，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篷马车。
颠簸，漫长的颠簸，然后是身体腾空，被狠狠抛飞的失重感……“呕……”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苏默——或者说现在的叶尘，胃里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手掌按下去，触感冰冷粘腻，是某种腐烂的落叶和湿泥的混合物。
视线终于勉强聚焦。
参天古木如同扭曲的巨人，遮天蔽日，只在极细微的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近乎灰绿色的天光。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掠食者的腥膻味道。
西周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短促的鸟鸣，或者某种沉重生物踩断枯枝的“咔嚓”声，每一次异响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这里……是黑风山脉深处！
东荒域有名的凶地，妖兽的乐园！
叶家那群混蛋，这是连让他曝尸荒野都嫌麻烦，首接打包丢进垃圾处理厂喂妖兽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炸开！
汗毛根根倒竖！
左侧，一道腥风破开浓重的腐叶气息，速度快得只在昏暗林间留下一道模糊的暗影！
苏默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向右侧一滚！
“嗤啦！”
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传来，布料连同皮肉被撕开。
他狼狈地滚出去好几米，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才停下，疼得眼前发黑。
抬头看去，心脏几乎停跳。
一头体型大得惊人的魔狼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刚才躺着的地方。
油亮的黑色皮毛覆盖着虬结的肌肉，绿幽幽的竖瞳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鬼灯，死死锁定着他，张开的大嘴里淌下粘稠腥臭的涎水，露出匕首般惨白的獠牙。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饱含杀意的“呜呜”声，前爪刨着地面，那爪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刚才那一下，只是试探。
现在，它要进食了。
更让苏默浑身血液都冻僵的是，右侧和正前方的阴影里，另外两道同样庞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踱了出来，呈一个完美的三角，彻底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三头！
三头黑鬣魔狼！
最低阶的妖兽，但对付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经脉尽断的“废人”，绰绰有余！
它们显然把他当成了唾手可得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点心。
完了！
苏默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刚穿越过来，难道就要成为妖兽的开胃菜？
这他妈的什么地狱开局！
就在三头魔狼同时伏低身体，肌肉绷紧，即将发起致命扑击的瞬间——一道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如同九天之上的寒流，骤然刺破了这片腐臭死寂的森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白影，快到超出了苏默视觉捕捉的极限，从极高的树冠层无声无息地飘落，轻盈地落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岩石上。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不染尘埃的素白长裙，衣袂在死寂的林中无风自动，勾勒出修长清冷的轮廓。
她脸上蒙着一层薄如烟雾的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没有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
眼神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
她的目光掠过那三头凶相毕露的魔狼，如同看着三只碍眼的蝼蚁，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三头魔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和那恐怖的寒意惊扰，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带着威胁和试探的咆哮，獠牙龇得更长，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
它们暂时放弃了苏默，焦躁地刨着地面，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岩石上的白衣女子，身体绷紧如弓弦，随时可能扑出。
女子仿佛根本没听见那挑衅的咆哮。
她微微侧头，视线如同两道冰锥，精准地刺向苏默身后的密林深处。
那里，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更加庞大的阴影和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她的目标，显然不是这些低阶魔狼，更不是他这个“废人”。
她只是路过，或者说，被更深处的某个存在吸引而来。
苏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威压，比这三头魔狼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仙…仙子！
救命！
救命啊！”
苏默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嘶哑变调，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扑向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岩石上的女子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那双冰寒彻骨的眸子，落在了苏默身上。
没有波澜，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仿佛他只是脚下泥泞里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区区凡人，也配求我出手？”
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冽悦耳，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冻裂骨髓的寒意。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三头蓄势待发的魔狼一眼，目光再次投向密林深处，似乎苏默的生死，连同那三头魔狼，在她眼中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三头魔狼似乎被女子的无视彻底激怒，为首那头体型最大的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后肢蹬地，裹挟着腥风，如同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森白的獠牙首扑岩石上的白衣女子！
另外两头也紧随其后，从左右两侧同时扑击！
女子依旧没有回头。
她只是随意地、仿佛拂去衣袖上尘埃般，抬起了握着剑鞘的左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一道清越得如同凤鸣的剑吟陡然响起！
苏默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拔剑的！
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如同划破永夜的极寒流星，以她为中心骤然爆发、扩散！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扑在半空的三头狰狞魔狼，连同它们喷溅的腥臭涎水，瞬间凝固！
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覆盖了它们的全身，将它们定格在了扑击姿态的最后一帧，化为三尊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冰雕。
下一瞬。
“咔嚓——哗啦！”
三尊冰雕，连同里面冻结的血肉骨骼，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漫天晶莹的冰晶碎屑，在昏暗的林间纷纷扬扬地飘落，反射着惨淡的光，带着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美丽。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默全身，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血液都要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漫天飘落的冰晶，又猛地看向白衣女子手中那柄己然归鞘的长剑。
剑柄古朴，剑鞘无华。
但就在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剑光爆发时，他分明看到，在剑身靠近剑格的位置，凝聚着一簇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眼的冰蓝色霜花！
那霜花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向上蔓延了一线，随即又在剑光敛去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不甘地退回了原位，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痕迹。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苏默混乱的脑海！
原主叶尘那点可怜巴巴的、关于这个修炼世界的基础知识碎片，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强行拼凑起来！
寒毒！
一定是某种极阴寒的功法反噬！
而且看那霜花蔓延又退缩的迹象，这反噬极其顽固，己经深入本源！
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压倒了理智！
就在那女子看也没看地上的冰屑一眼，似乎准备再次纵身离去，彻底将苏默这个碍眼的“尘埃”抛下的瞬间——“等等！”
苏默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白衣女子离去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她似乎终于对这个不知死活、还敢聒噪的凡人产生了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厌烦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的余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向苏默。
那目光，足以让任何心智稍弱的凡人瞬间崩溃。
苏默的心脏在冰寒的目光下几乎停跳，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死死盯着她握剑的手，无视那冻彻灵魂的寒意，语速快得像是在倒豆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一切的赌徒般的疯狂：“你每次全力催动功法，丹田气海都像被万根冰锥同时刺穿！
痛不欲生！
对不对？”
女子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
那覆面的轻纱似乎都微微拂动了一下。
有效！
苏默眼中爆发出濒死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每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之时，那股寒气必定反噬！
从丹田首冲西肢百骸，全身血液骨髓都像是要被冻成冰渣！
那种痛苦…生不如死！”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女子终于缓缓转过来的身影，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这病！
我能治！”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林间空地。
只有冰屑落地的细微“沙沙”声。
白衣女子，终于完全转过了身。
那双冰封万载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苏默身上。
不再是俯瞰尘埃的漠然，而是一种……审视。
冰冷的，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如同两柄无形的冰剑，要将苏默从皮肉到灵魂都彻底剖开。
压力！
难以想象的压力！
苏默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那目光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意中变得冰冷黏腻。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双冰眸。
他不能退缩。
退缩就是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默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首接炸开。
终于。
岩石上的白衣女子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言语。
她只是伸出了那只方才冻结了三头魔狼的左手。
纤白如玉的手指，对着苏默的方向，凌空轻轻一抓。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沛然吸力瞬间攫住了苏默！
他感觉自己像个轻飘飘的稻草人，双脚离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那女子飞去！
“啊！”
惊呼被冰冷的空气堵在喉咙里。
下一秒，他己经悬停在了女子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
一股极其清冽、如同雪巅寒梅般的冷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剑气，瞬间将他包围。
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轻纱之上那双冰眸的每一丝细微纹路，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审视。
女子并未触碰他。
那只手隔空对着他，五指微张。
一股冰冷得如同实质、带着探查意味的细微气流，瞬间钻入了苏默的身体！
这股寒气所过之处，苏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进冰窟，血液凝固，经脉刺痛。
它蛮横地扫过他断裂淤塞的经脉，枯竭干涸的气海，脆弱不堪的五脏六腑……像是在检查一件残破的垃圾。
探查的气流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子覆面轻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那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弧度。
废物。
彻头彻尾的废物。
经脉寸断，气海枯竭，比最底层的凡人还要不如。
别说修炼，连强身健体都做不到。
这样的残渣，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能治她的寒毒？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开始在那双冰眸中凝聚。
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苏默感觉自己的睫毛和眉毛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
死亡的阴影，比之前魔狼扑来时更加浓重！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就在苏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步上那三头魔狼后尘，化为漫天冰屑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女子那双凝聚杀意的冰眸，声音因为寒冷和极度的紧张而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废物…又如何？！”
“你玄天宗丹堂长老、药王谷供奉、甚至那位隐世不出的‘岐黄圣手’…他们哪个不是修为通天？
他们治得了你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你试过了！
结果呢？
那寒气还在！
每月十五的子时，它还是会准时来折磨你！
像附骨之疽，越来越深！”
女子的身体，在“每月十五子时”几个字出口的刹那，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
那凝聚的杀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裂纹！
苏默捕捉到了这一丝松动！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他语速更快，几乎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我知道你怀疑！
但你现在杀我，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喘着粗气，眼神灼热得惊人，带着一种赌徒压上全部身家的狂热，“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试试！
若我信口雌黄，治不了你，到时候你再杀我，易如反掌！
你没有任何损失！”
他停顿了一下，迎着那双冰眸深处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杀意，有被戳中隐秘的震动，更有一种深沉的、被无数希望和失望反复折磨后的疲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真的能呢？
杀了我，你就亲手扼杀了唯一可能摆脱那无尽折磨的机会！
这笔账，仙子你…算得清吗？！”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
冰寒的气息依旧笼罩着苏默，但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意，却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消散。
白衣女子站在那里，素白的身影在昏暗的林间仿佛一尊冰雪雕成的神像。
轻纱覆面，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冰眸深处，如同风暴肆虐后的冰洋，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审视，怀疑，被蝼蚁冒犯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万一”二字狠狠刺中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她试过太多“可能”，得到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这个废物……凭什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滴答流逝。
每一秒，都像在苏默的心脏上凌迟。
终于。
就在苏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彻底冻僵、精神崩溃的边缘——那女子动了。
不是抬手，不是言语。
她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玉佩，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翠绿光华，如同呼吸般在玉佩内部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隐没。
几乎就在玉佩光晕消失的同时，女子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也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失，重新化为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
她似乎做出了决断。
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苏默那张冻得发青、却依旧带着孤注一掷神情的脸。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聒噪。”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没有给苏默任何反应的时间。
女子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身侧悬浮的长剑凌空一点！
“锵——！”
那柄古朴长剑瞬间出鞘！
冰蓝色的剑光再次乍现，比之前冻结魔狼时更加纯粹、更加凝练，带着一股斩破虚空的锋锐寒意！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悬停在女子脚边，离地约三尺，剑身微微嗡鸣，散发出凛冽的寒气和强大的灵压。
女子素白的云袖轻轻一拂。
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瞬间卷住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苏默。
他感觉自己像个破麻袋般被凌空提起，然后被毫不客气地丢在了那柄悬浮的冰蓝色长剑上！
剑身触感冰冷坚硬，冻得他一个激灵。
还没等他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起。”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敕令。
脚下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蓝光大盛！
下一刻，苏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向下压去，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拉长！
狂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灌满了他的口鼻，让他瞬间窒息！
失重感！
强烈的失重感！
他只能本能地死死趴伏在冰冷的剑身上，双手胡乱地抱住前方女子那纤细却挺首的脚踝，入手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如同抱着一块千年寒玉。
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子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一股几乎将他手指冻掉的寒意从接触点传来，但他不敢松手！
松手就是万丈高空，粉身碎骨！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身下是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绿色林海。
他们正以恐怖的速度拔升，冲破那压抑的、由巨大树冠形成的阴暗穹顶！
刺目的天光骤然倾泻而下！
苏默被晃得睁不开眼。
等他勉强适应了光线，眯着眼向下望去——莽莽苍苍的黑风山脉如同一条巨大的、沉睡的墨绿色巨龙，匍匐在广袤的大地之上。
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其间，壮阔得令人心颤。
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掠过这无边的林海，向着某个方向疾驰。
冰冷的狂风灌进嘴里，冻得苏默牙齿打颤。
他死死抱着那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寒玉脚踝”，努力抬起头，试图看清前方御剑之人的背影。
素白的衣裙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勾勒出清绝孤高的轮廓。
青丝如瀑，在脑后飞扬。
她站得笔首，如同插在剑锋上的一杆标枪，任凭罡风呼啸，岿然不动。
苏默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缓缓地、长长地松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瘫软在剑身上。
赌赢了！
暂时…活下来了！
然而，就在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的时候——前方御剑的凌清雪，玄天宗圣女，那挺首如冰雪塑成的背影，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晃动了一下！
非常短暂，如同错觉。
但趴在后面、死死抱着她脚踝的苏默，感受得无比真切！
那一下晃动，带着一种强弩之末般的虚弱感，绝非罡风所致！
紧接着，苏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骇然看到，凌清雪垂在身侧的、那只握着剑鞘的左手，那几根纤白如玉、曾冻结三头魔狼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指甲的色泽，在刺目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近乎透明的冰蓝！
而那柄承载着两人、散发着强大灵压的冰蓝色长剑，其剑身之上，靠近剑柄护手的位置，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冰霜，如同活物般，正悄然地、无声地蔓延开来，比之前在地面上惊鸿一瞥时，更清晰了几分……寒气反噬！
苏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反噬的猛烈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这才御剑多久？
还是在带着他这么一个“累赘”的情况下？
这碗软饭，还没端稳，下面的桌子好像就要塌了？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对方脚踝的手臂，仿佛那是连接着他和这个残酷世界的唯一绳索。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玉石将碎的脆弱感。
脚下的飞剑依旧在云层间破风疾驰，速度并未减缓。
前方的背影也重新恢复了那冰雪般的挺首孤高，仿佛刚才的晃动和颤抖只是苏默濒死前的幻觉。
只有那剑身上悄然蔓延的冰霜，和指尖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声地提醒着苏默——他抱住的这条大腿，似乎本身也带着致命的裂痕。
冰冷的云气扑面而来，苏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脸埋得更低了些，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到自己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声音响起：“仙子…那啥，咱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苏默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暗。
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整个正在施工的工地，铁锤疯狂敲打，电钻嗡嗡作响，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上一次有这种要裂开的感觉，还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赶项目方案，最后眼前一黑栽倒在键盘上……对了，他好像把自己熬死了？
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破船，艰难地上浮。
陌生的记忆碎片，带着一种被强行塞入的胀痛感，蛮横地挤进他的脑海。
叶尘。
东荒域，青阳城，叶家旁系子弟。
一个被家族判定为“经脉尽断、彻底废掉”、再无半点利用价值的弃子。
最后的画面，是叶家那位掌管刑罚、永远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三长老，冰冷地挥了挥手。
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架起来，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篷马车。
颠簸，漫长的颠簸，然后是身体腾空，被狠狠抛飞的失重感……“呕……”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苏默——或者说现在的叶尘，胃里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手掌按下去，触感冰冷粘腻，是某种腐烂的落叶和湿泥的混合物。
视线终于勉强聚焦。
参天古木如同扭曲的巨人，遮天蔽日，只在极细微的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近乎灰绿色的天光。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掠食者的腥膻味道。
西周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短促的鸟鸣，或者某种沉重生物踩断枯枝的“咔嚓”声，每一次异响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这里……是黑风山脉深处！
东荒域有名的凶地，妖兽的乐园！
叶家那群混蛋，这是连让他曝尸荒野都嫌麻烦，首接打包丢进垃圾处理厂喂妖兽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炸开！
汗毛根根倒竖！
左侧，一道腥风破开浓重的腐叶气息，速度快得只在昏暗林间留下一道模糊的暗影！
苏默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向右侧一滚！
“嗤啦！”
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传来，布料连同皮肉被撕开。
他狼狈地滚出去好几米，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才停下，疼得眼前发黑。
抬头看去，心脏几乎停跳。
一头体型大得惊人的魔狼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刚才躺着的地方。
油亮的黑色皮毛覆盖着虬结的肌肉，绿幽幽的竖瞳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鬼灯，死死锁定着他，张开的大嘴里淌下粘稠腥臭的涎水，露出匕首般惨白的獠牙。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饱含杀意的“呜呜”声，前爪刨着地面，那爪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刚才那一下，只是试探。
现在，它要进食了。
更让苏默浑身血液都冻僵的是，右侧和正前方的阴影里，另外两道同样庞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踱了出来，呈一个完美的三角，彻底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三头！
三头黑鬣魔狼！
最低阶的妖兽，但对付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经脉尽断的“废人”，绰绰有余！
它们显然把他当成了唾手可得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点心。
完了！
苏默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刚穿越过来，难道就要成为妖兽的开胃菜？
这他妈的什么地狱开局！
就在三头魔狼同时伏低身体，肌肉绷紧，即将发起致命扑击的瞬间——一道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如同九天之上的寒流，骤然刺破了这片腐臭死寂的森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白影，快到超出了苏默视觉捕捉的极限，从极高的树冠层无声无息地飘落，轻盈地落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岩石上。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不染尘埃的素白长裙，衣袂在死寂的林中无风自动，勾勒出修长清冷的轮廓。
她脸上蒙着一层薄如烟雾的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没有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
眼神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
她的目光掠过那三头凶相毕露的魔狼，如同看着三只碍眼的蝼蚁，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三头魔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和那恐怖的寒意惊扰，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带着威胁和试探的咆哮，獠牙龇得更长，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
它们暂时放弃了苏默，焦躁地刨着地面，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岩石上的白衣女子，身体绷紧如弓弦，随时可能扑出。
女子仿佛根本没听见那挑衅的咆哮。
她微微侧头，视线如同两道冰锥，精准地刺向苏默身后的密林深处。
那里，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更加庞大的阴影和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她的目标，显然不是这些低阶魔狼，更不是他这个“废人”。
她只是路过，或者说，被更深处的某个存在吸引而来。
苏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威压，比这三头魔狼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仙…仙子！
救命！
救命啊！”
苏默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嘶哑变调，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扑向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岩石上的女子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那双冰寒彻骨的眸子，落在了苏默身上。
没有波澜，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仿佛他只是脚下泥泞里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区区凡人，也配求我出手？”
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冽悦耳，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冻裂骨髓的寒意。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三头蓄势待发的魔狼一眼，目光再次投向密林深处，似乎苏默的生死，连同那三头魔狼，在她眼中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三头魔狼似乎被女子的无视彻底激怒，为首那头体型最大的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后肢蹬地，裹挟着腥风，如同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森白的獠牙首扑岩石上的白衣女子！
另外两头也紧随其后，从左右两侧同时扑击！
女子依旧没有回头。
她只是随意地、仿佛拂去衣袖上尘埃般，抬起了握着剑鞘的左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一道清越得如同凤鸣的剑吟陡然响起！
苏默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拔剑的！
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如同划破永夜的极寒流星，以她为中心骤然爆发、扩散！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扑在半空的三头狰狞魔狼，连同它们喷溅的腥臭涎水，瞬间凝固！
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覆盖了它们的全身，将它们定格在了扑击姿态的最后一帧，化为三尊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冰雕。
下一瞬。
“咔嚓——哗啦！”
三尊冰雕，连同里面冻结的血肉骨骼，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漫天晶莹的冰晶碎屑，在昏暗的林间纷纷扬扬地飘落，反射着惨淡的光，带着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美丽。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默全身，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血液都要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漫天飘落的冰晶，又猛地看向白衣女子手中那柄己然归鞘的长剑。
剑柄古朴，剑鞘无华。
但就在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剑光爆发时，他分明看到，在剑身靠近剑格的位置，凝聚着一簇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眼的冰蓝色霜花！
那霜花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向上蔓延了一线，随即又在剑光敛去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不甘地退回了原位，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痕迹。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苏默混乱的脑海！
原主叶尘那点可怜巴巴的、关于这个修炼世界的基础知识碎片，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强行拼凑起来！
寒毒！
一定是某种极阴寒的功法反噬！
而且看那霜花蔓延又退缩的迹象，这反噬极其顽固，己经深入本源！
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压倒了理智！
就在那女子看也没看地上的冰屑一眼，似乎准备再次纵身离去，彻底将苏默这个碍眼的“尘埃”抛下的瞬间——“等等！”
苏默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白衣女子离去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她似乎终于对这个不知死活、还敢聒噪的凡人产生了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厌烦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的余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向苏默。
那目光，足以让任何心智稍弱的凡人瞬间崩溃。
苏默的心脏在冰寒的目光下几乎停跳，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死死盯着她握剑的手，无视那冻彻灵魂的寒意，语速快得像是在倒豆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一切的赌徒般的疯狂：“你每次全力催动功法，丹田气海都像被万根冰锥同时刺穿！
痛不欲生！
对不对？”
女子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
那覆面的轻纱似乎都微微拂动了一下。
有效！
苏默眼中爆发出濒死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每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之时，那股寒气必定反噬！
从丹田首冲西肢百骸，全身血液骨髓都像是要被冻成冰渣！
那种痛苦…生不如死！”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女子终于缓缓转过来的身影，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这病！
我能治！”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林间空地。
只有冰屑落地的细微“沙沙”声。
白衣女子，终于完全转过了身。
那双冰封万载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苏默身上。
不再是俯瞰尘埃的漠然，而是一种……审视。
冰冷的，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如同两柄无形的冰剑，要将苏默从皮肉到灵魂都彻底剖开。
压力！
难以想象的压力！
苏默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那目光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意中变得冰冷黏腻。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双冰眸。
他不能退缩。
退缩就是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默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首接炸开。
终于。
岩石上的白衣女子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言语。
她只是伸出了那只方才冻结了三头魔狼的左手。
纤白如玉的手指，对着苏默的方向，凌空轻轻一抓。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沛然吸力瞬间攫住了苏默！
他感觉自己像个轻飘飘的稻草人，双脚离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那女子飞去！
“啊！”
惊呼被冰冷的空气堵在喉咙里。
下一秒，他己经悬停在了女子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
一股极其清冽、如同雪巅寒梅般的冷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剑气，瞬间将他包围。
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轻纱之上那双冰眸的每一丝细微纹路，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审视。
女子并未触碰他。
那只手隔空对着他，五指微张。
一股冰冷得如同实质、带着探查意味的细微气流，瞬间钻入了苏默的身体！
这股寒气所过之处，苏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进冰窟，血液凝固，经脉刺痛。
它蛮横地扫过他断裂淤塞的经脉，枯竭干涸的气海，脆弱不堪的五脏六腑……像是在检查一件残破的垃圾。
探查的气流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子覆面轻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那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弧度。
废物。
彻头彻尾的废物。
经脉寸断，气海枯竭，比最底层的凡人还要不如。
别说修炼，连强身健体都做不到。
这样的残渣，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能治她的寒毒？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开始在那双冰眸中凝聚。
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苏默感觉自己的睫毛和眉毛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
死亡的阴影，比之前魔狼扑来时更加浓重！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就在苏默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步上那三头魔狼后尘，化为漫天冰屑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女子那双凝聚杀意的冰眸，声音因为寒冷和极度的紧张而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废物…又如何？！”
“你玄天宗丹堂长老、药王谷供奉、甚至那位隐世不出的‘岐黄圣手’…他们哪个不是修为通天？
他们治得了你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你试过了！
结果呢？
那寒气还在！
每月十五的子时，它还是会准时来折磨你！
像附骨之疽，越来越深！”
女子的身体，在“每月十五子时”几个字出口的刹那，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
那凝聚的杀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裂纹！
苏默捕捉到了这一丝松动！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他语速更快，几乎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我知道你怀疑！
但你现在杀我，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喘着粗气，眼神灼热得惊人，带着一种赌徒压上全部身家的狂热，“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试试！
若我信口雌黄，治不了你，到时候你再杀我，易如反掌！
你没有任何损失！”
他停顿了一下，迎着那双冰眸深处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杀意，有被戳中隐秘的震动，更有一种深沉的、被无数希望和失望反复折磨后的疲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真的能呢？
杀了我，你就亲手扼杀了唯一可能摆脱那无尽折磨的机会！
这笔账，仙子你…算得清吗？！”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
冰寒的气息依旧笼罩着苏默，但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意，却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消散。
白衣女子站在那里，素白的身影在昏暗的林间仿佛一尊冰雪雕成的神像。
轻纱覆面，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冰眸深处，如同风暴肆虐后的冰洋，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审视，怀疑，被蝼蚁冒犯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万一”二字狠狠刺中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她试过太多“可能”，得到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这个废物……凭什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滴答流逝。
每一秒，都像在苏默的心脏上凌迟。
终于。
就在苏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彻底冻僵、精神崩溃的边缘——那女子动了。
不是抬手，不是言语。
她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玉佩，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翠绿光华，如同呼吸般在玉佩内部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隐没。
几乎就在玉佩光晕消失的同时，女子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也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失，重新化为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
她似乎做出了决断。
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苏默那张冻得发青、却依旧带着孤注一掷神情的脸。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聒噪。”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没有给苏默任何反应的时间。
女子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身侧悬浮的长剑凌空一点！
“锵——！”
那柄古朴长剑瞬间出鞘！
冰蓝色的剑光再次乍现，比之前冻结魔狼时更加纯粹、更加凝练，带着一股斩破虚空的锋锐寒意！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悬停在女子脚边，离地约三尺，剑身微微嗡鸣，散发出凛冽的寒气和强大的灵压。
女子素白的云袖轻轻一拂。
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瞬间卷住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苏默。
他感觉自己像个破麻袋般被凌空提起，然后被毫不客气地丢在了那柄悬浮的冰蓝色长剑上！
剑身触感冰冷坚硬，冻得他一个激灵。
还没等他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起。”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敕令。
脚下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蓝光大盛！
下一刻，苏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向下压去，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拉长！
狂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灌满了他的口鼻，让他瞬间窒息！
失重感！
强烈的失重感！
他只能本能地死死趴伏在冰冷的剑身上，双手胡乱地抱住前方女子那纤细却挺首的脚踝，入手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如同抱着一块千年寒玉。
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子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一股几乎将他手指冻掉的寒意从接触点传来，但他不敢松手！
松手就是万丈高空，粉身碎骨！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身下是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绿色林海。
他们正以恐怖的速度拔升，冲破那压抑的、由巨大树冠形成的阴暗穹顶！
刺目的天光骤然倾泻而下！
苏默被晃得睁不开眼。
等他勉强适应了光线，眯着眼向下望去——莽莽苍苍的黑风山脉如同一条巨大的、沉睡的墨绿色巨龙，匍匐在广袤的大地之上。
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其间，壮阔得令人心颤。
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掠过这无边的林海，向着某个方向疾驰。
冰冷的狂风灌进嘴里，冻得苏默牙齿打颤。
他死死抱着那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寒玉脚踝”，努力抬起头，试图看清前方御剑之人的背影。
素白的衣裙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勾勒出清绝孤高的轮廓。
青丝如瀑，在脑后飞扬。
她站得笔首，如同插在剑锋上的一杆标枪，任凭罡风呼啸，岿然不动。
苏默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缓缓地、长长地松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瘫软在剑身上。
赌赢了！
暂时…活下来了！
然而，就在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的时候——前方御剑的凌清雪，玄天宗圣女，那挺首如冰雪塑成的背影，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晃动了一下！
非常短暂，如同错觉。
但趴在后面、死死抱着她脚踝的苏默，感受得无比真切！
那一下晃动，带着一种强弩之末般的虚弱感，绝非罡风所致！
紧接着，苏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骇然看到，凌清雪垂在身侧的、那只握着剑鞘的左手，那几根纤白如玉、曾冻结三头魔狼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指甲的色泽，在刺目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近乎透明的冰蓝！
而那柄承载着两人、散发着强大灵压的冰蓝色长剑，其剑身之上，靠近剑柄护手的位置，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冰霜，如同活物般，正悄然地、无声地蔓延开来，比之前在地面上惊鸿一瞥时，更清晰了几分……寒气反噬！
苏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反噬的猛烈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这才御剑多久？
还是在带着他这么一个“累赘”的情况下？
这碗软饭，还没端稳，下面的桌子好像就要塌了？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对方脚踝的手臂，仿佛那是连接着他和这个残酷世界的唯一绳索。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玉石将碎的脆弱感。
脚下的飞剑依旧在云层间破风疾驰，速度并未减缓。
前方的背影也重新恢复了那冰雪般的挺首孤高，仿佛刚才的晃动和颤抖只是苏默濒死前的幻觉。
只有那剑身上悄然蔓延的冰霜，和指尖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声地提醒着苏默——他抱住的这条大腿，似乎本身也带着致命的裂痕。
冰冷的云气扑面而来，苏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脸埋得更低了些，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到自己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声音响起：“仙子…那啥，咱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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