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居,树影在窗边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跟人述说着离别。
屋内映衬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沐云景着蓝色长袍,英俊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眸光凝滞的望着着眼前的女子...他的新婚妻子,莱国公主永清殿下。
“沐将军莫非没有听清,那本宫重复一遍。”永清眼眸微合,身形微躬,“本宫恳求将军休妻!”
她一身素白色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简单扎了条白色丝带,双目秋水盈盈,嘴唇微润,宛如花间的仙子。
慵散又美丽,活色而生香!
沐云景失落的垂下头。
原来,她素颜见我,不是因为思念,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我划清界限!
思绪流转。
半年前,他以西山剿匪之功,求得陛下赐婚,与永清公主完婚。
年轻英武的怀集将军配国色天香的长公主殿下,京中人人称赞,传为一时佳谈。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皇室的送亲车队,足足延绵数里。
洞房花烛夜,本应双双缠绵,却逢北境胡国犯边,长驱直入三百里,屠城二十余座。
陛下无人可用,只能冒险启用年轻的沐云景。
圣旨调令与虎符直抵新房。
“我会操持府中,家中一切事务,不让将军担忧!”
“我定时时祷告,求菩萨保佑将军平安归来。”
这是沐云景出征前,永清一身红妆,为沐云景整理盔甲时说的话语。
这些话也成了沐云景在北境刀光剑影,厮杀时的一道温暖。
所以北境之事刚了,他便求了旨意回京。
大军丢给几名副将统领,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只为尽早见到心中的她!
一路上心中都是期待。
谁知半年光景,重回府中,她口中却说出截然不同的话语。
恍惚中,竟让沐云景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沐将军!”娇声的催促,打破沐云景的思绪。
沐云景双手交叉,“公主并无犯七出之条,我如何可休妻?”
「七出」是休妻的七种理由,包括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盗窃。
永清显然不具备其中任意一条。
不知她此举为何?
永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赶忙掩饰过去,“本宫只是想要自由!”
难道是知晓我治军严谨,担心我回来后府中也会如此?沐云景小心解释道:
“公主放心,咱们府中不会因为我回来而增加规矩,公主可如从前那般生活...”
“沐云景!”永清的音量陡然提升,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你非要本宫把话说明吗?本宫不喜欢你,不愿背负你妻子之名。”
沐云景心中颤栗,浑身血液一瞬间变冷,灵魂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
眼中的一切,失了颜色。
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桌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却喝不出任何的滋味。
永清似是没看出他的失态,继续说道:“本宫入你府中半年来,吃穿用度不次于先前在宫中。
且,出行上比以往更加自由。
因着这个,本宫有幸逛遍京城各处美景。
这一切,还未谢过沐将军。”
她说话间退后半步,福了一福,“但你我婚姻,本就是赐婚,本宫对你并无感情,不想蹉跎此生。”
沐云景用尽全身的气力抬头看向她。
清冷矜贵,般般入画,即便她未施粉黛,口中吐着世间最冰冷的语言,也无法让人忽略她的美貌。
他苦笑道:“可是公主贵为皇室贵胄,你我的婚姻又是陛下所赐,如何能当作儿戏,想退就退?”
“正因为是父皇赐婚,此事才需要沐将军助力。”永清公主白净无瑕的脸庞闪过丝丝坚定,“终身大事何其重要,断不能因为一道旨意束缚一生!”
她就是只笼中鸟,有着头破血流也要逃离出笼的打算。
而她的牢笼,便是他!
沐云景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娇颜,内心一阵刺痛,“殿下既然觉得嫁给我是对你的束缚,那为何在出征前又说出那样的话?”
温柔浅语,细心叮嘱,让自己再次有了家的感觉。
永清眼神躲闪,“本宫身为皇族,自然希望我军得胜。
那时只想让你心无旁骛,击退来敌,护我莱国,护我百姓。
并无其他念头。
至于说了什么让将军误会的话,你便忘了吧。”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沐云景所有的期待成了笑话。
沐云景努力维持平静,“寻常女子被休,尚且被人戳脊梁骨,公主皇室贵胄,我担心...”
永清冷冷道:“不过些许名声罢了,无非有心之人说本宫是弃妇,难道本宫要因此与不爱之人过一生?”
难道本宫要因此与不爱之人过一生!
与不爱之人过一生!
不爱之人!
他是她的不爱之人!
沐云景内心滴血。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罢了。
可笑!可悲!可怜虫!
永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继续说道:“沐将军此时归来,定是北境战事已了,此刻京中未有警钟,说明胡国已退,那么沐将军应已立下滔天战功。
本宫所求不多,只需将军在父皇面前提出休妻的请求。
后面之事,自有母妃与本宫处理。
将军放心,母妃已与我说过,你有军功在身,父皇顶多责骂几句,冷淡些时日,不会有生命之忧,不会连累府中!”
永清口中的母妃是苏贵妃,也是永清的生母,甚得圣宠,在后宫之中,位份仅次于皇后。
她这么说,倒不会是无的放矢。
沐云景却听出永清话中的含义,为了逃离自己,她已经说动了苏贵妃!
他重重的握拳,手心溢出鲜血。
“此事要快,沐将军最好明日便进宫。”永清继续说着话,眼中闪过雀跃的神色,仿佛笼中鸟即将展翅飞向天空,“听母妃说,父皇这几日心情不错。”
她每说一句,沐云景眼中的神色便暗淡一分。
她真是什么都计划好了,只是她的计划,是离开我。
她计划中的未来,没有我!
“好!”沐云景声音空洞。
“太好了!如此,多谢沐将军!”
永清得了应承,心情大好,对着沐云景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去,留下一道轻快的背影。
脚步声渐远,直到消失在眼帘,沐云景这才瘫坐在椅子上,从怀中拿出一只寸许的小布偶,喃喃自嘲道:
“除了你,谁会将十岁时说过的话当作承诺?沐云景啊沐云景,你真可笑!”
此刻的他,不再是北境那个指挥数万兵马,镇定自若的沐大元帅,而是坠入情网,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太阳西斜,他如石像般端坐,一动不动,逐渐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