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影旧梦
某种草药的味道在她口腔里盘踞,像条阴冷的蛇。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触感像是隔着一层棉絮——右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但每次呼吸仍会牵动胸腔里尖锐的疼痛。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浮动。
"咳...咳咳..."她试图撑起身子时,带翻了床头的陶碗。
清水泼洒在青砖地上,响声惊动了门外的人。
竹帘被掀开的瞬间,工飞燕条件反射地去摸腰间的短剑,却抓了个空。
"姑娘别怕。
"万青端着药碗走进来,月白色的裙裾扫过门槛。
她今日未施粉黛,一袭素色衣裙,倒比醉仙楼里那副浓妆艳抹的模样清爽许多。
工飞燕眯起眼睛。
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似曾相识的芙蓉面,杏眼朱唇,眉间一点嫣红的花钿。
她想了想,似乎像是醉仙楼那位只奏琴不卖身的清倌人,自己曾在楼下掷过几回银两听她弹曲。
"醉仙楼..."工飞燕的嗓子***辣地疼,"万...青..."万青显然没料到会被认出,手腕微微一颤,药汁在碗沿晃出涟漪。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与在酒楼时的装扮判若两人。
"姑娘好记性。
"万青在床沿坐下,小心地扶起她,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先喝药,你伤得很重。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工飞燕皱了皱眉,勉强咽下。
待气息稍稳,她才沙哑开口:"我......这是在哪?
""江公子的别院。
"万青掖了掖被角,"离青州城二十里,很安全。
"工飞燕皱眉,记忆如潮水涌来——古庙、追杀、染血的竹枪……最后定格在那两片索命的树叶上。
"谁救的我?
""是江公子,他送你来的那晚,浑身是血,脸色难看得吓人。
"她顿了顿,"后来何大哥急匆匆把我从醉仙楼带出来,只说了一句“照顾好她!”
,便又匆匆走了。
"江一河...为何要救她?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而己。
何木之,又是谁?
"他们……可还说了什么?
"工飞燕双手用力撑起身,试探地问道。
万青摇头:"何大哥素来话少,江公子更是连半句交代都没有。
"工飞燕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万青又端来一碗汤药,扶着工飞燕缓缓服下。
药碗见底,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汁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工飞燕皱了皱鼻子,舌尖的苦涩还未散去,却忽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沉重的像是灌了铅。
"这药......"她含糊的嘟囔了一句,声音越来越低。
"加了安神的茯苓,"万青接过空碗,指尖在碗沿轻轻一抹,"姑娘再睡个回笼觉吧。
"工飞燕想反驳自己精神得很,可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发沉。
晨风拂过纱帐,带着露水的清润,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攥着被角的手指渐渐松开。
万青看着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伸手将薄被往上拉了拉。
工飞燕的睡颜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宁,那些戒备和锋芒仿佛都被药香暂时抚平。
工飞燕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那年她初入江湖不久,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囊,站在江湖与市井的交界处。
一位青衣女子倚在柳树下擦剑,剑锋上正滴着血——那是她刚认的师父,万剑门的沈长老。
“听着。”
沈长老沉声说道,她手中的剑刃映着残阳溅起火星,“这江湖没有善堂,恩情是一笔债。
今日他救了你,日后你也许就要替他偿命。”
画面陡然破碎,古庙杀手的钩镰与沈长老的剑光重叠,工飞燕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她的中衣。
窗外月明星稀,山风裹着水汽扑打窗棂,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纱布下隐隐发烫,像是师父的剑锋烙进了血肉。
与此同时,京城,朱雀大街。
工府朱漆大门被夜风叩得簌簌作响,檐角铜铃被呼啸而过的风撞出凄厉声。
工渊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上等松烟墨条应声而断,墨汁溅上雪狼皮褥,宛如点点寒梅。
“青州的暗卫传书。”
他甩袖将信笺掷向长子工羽,信角暗纹是工家独有的标志,“燕儿在城内遭遇杀手伏击,暗卫们护着她逃出了城。”
工渊的脸色铁青,眼中充满怒意:“燕子逃出去后,暗卫们被杀手围剿,几乎损失殆尽,仅剩的一名暗卫将消息传了过来。”
他的语气罕见的夹杂几分颤抖。
工羽单手接信,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
信中字迹潦草,墨迹未干处犹带血痕——正是工家暗卫才会的金错刀体。
他目光扫过“钩镰穿掌、剑透心脉。
“八字,瞳孔骤缩,腰间长剑竟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父亲,我即刻动身。”
工羽扯过披风,腰间长剑撞上青砖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鸦。
“去吧!”
工渊压下怒火,目光透过窗户,冷冷的地望向皇城方向。
工飞燕再次醒时,己经到了第二日清晨。
万青将药碗轻轻搁在案几上,碗底残余的药汁泛着深褐色的光泽,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工飞燕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咂了咂嘴,道:"这药比昨日的还苦三分。
"万青抿唇一笑,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细麻布和药膏:"良药苦口,姑娘忍忍。
"她动作轻柔地解开工飞燕肩上的绷带,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虽然己经开始愈合,但皮肉仍泛着淡淡的青紫色,边缘隐隐有黑丝般的细纹游动,显然不是寻常药物能治的。
"万姑娘,"工飞燕突然开口,声音虚弱,语气却十分认真,"这些时日,多谢照料!
"万青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姑娘客气了,不过是受人之托。
"换完药后,万青扶着工飞燕重新躺好,新换上的绷带压在床上,伤口有些微微发痒。
万青对着她笑了笑,“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些粥。”
“嗯。”
工飞燕点了点头。
到了午间时分,木屋门扉被山风顶开一道缝,金线般的阳光斜斜切进屋内,正照在桌角那柄断裂的短剑上。
工飞燕支肘欲起,心口伤处却如烈火炙烤,痛得她咬碎银牙。
门外传来靴底碾碎枯叶的脆响。
工飞燕指尖倏地扣住剑柄。
这脚步声不似万青轻巧,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