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背靠着粗糙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仿佛刚逃离了什么无形的追猎。
屋内昏暗的光线下，鞣皮残留的血腥气和硝石的刺鼻味道混合在一起，竟带来一丝病态的“安稳”感。
他走到屋子中央，那里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几根未燃尽的木柴散发着微弱的余烬红光，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科尔蹲下身，拿起旁边筐里的几根细柴，小心地架在余烬上。
他需要一点真正的温暖，来驱散从隘口方向灌进心底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冰冷。
就在这时——“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带着撕裂般痛苦的狼嚎，毫无预兆地刺破了狂风的呼啸，从隘口方向的山林深处传来！
那声音如此之近，仿佛就在村子上方的山崖边缘，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无法言喻的惊骇。
科尔拿着细柴的手猛地一抖，柴火掉落在冰冷的灰烬里，溅起几点火星。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普通的狼嚎。
风铃草村附近的狼群，他跟着巴恩进山时听过很多次，或是在月下召唤同伴，或是争夺地盘的低吼，或是捕猎时的兴奋短吠。
但从未听过如此…如此充满纯粹恐惧和惨痛的嚎叫！
仿佛那头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某种超出它理解范畴的、令人魂飞魄散的东西。
紧接着，是第二声嚎叫，更短促，更尖锐，然后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死寂。
只有风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科尔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巴恩老爹！
他还在山里！
那狼嚎的方向…正是隘口深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和喉咙。
他猛地冲向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
屋外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天空不再是压抑的铅灰，而是被一种诡异、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浸染！
那红色并非来自夕阳（此时本该是下午，太阳却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没），而是从“霜牙”隘口深处弥漫出来，如同巨大的伤口流出的脓血，翻滚着，扩散着，迅速吞噬着灰暗的天幕。
风变得更加强劲、更加狂乱，卷起的尘土和枯叶不再是灰黄色，而是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暗红阴影。
风中那股金属摩擦的低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不祥的…闷响。
不是雷声，更像是无数沉重的脚步践踏大地，伴随着一种低沉、混乱、非人的嘶吼，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喘息，被狂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灌入耳中。
村子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当！
当！
当！
当——！”
村中央那口悬挂在歪脖子老榆树上的铁钟，被敲响了！
急促、疯狂、带着绝望的钟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哀鸣，瞬间撕裂了狂风的呼啸，狠狠砸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
“敌袭！！！”
“隘口！
隘口那边！！！”
“快跑啊！
是那些东西！！！”
凄厉的、变了调的尖叫从村子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混杂着妇女的哭嚎、孩童的惊啼和男人绝望的嘶吼。
刚刚还紧闭的门窗被猛地撞开，村民们像受惊的兔子般涌出，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有人慌不择路地抱着孩子往屋里钻，有人则赤手空拳、状若疯魔地冲向村口，更多的人则像没头的苍蝇，在狭窄的土路上乱撞，哭喊着亲人的名字。
科尔被眼前的混乱和天空那妖异的血色彻底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望向隘口的方向。
就在那翻滚的暗红云雾之下，隘口如同地狱之口豁然洞开。
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涌动着…一片移动的、狰狞的、带着金属反光的黑色浪潮！
它们冲出来了！
不是人类！
绝对不是！
它们有着类人的粗壮轮廓，却远比人类高大、佝偻，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青灰色或病态的暗绿，覆盖着肮脏的毛发或粗糙的鳞片。
它们奔跑的姿态极其怪异，像野兽般西肢着地又偶尔首立，速度快得惊人。
破烂的、沾满不明污渍的皮甲或锈迹斑斑的金属碎片胡乱地挂在身上。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的武器——巨大的、布满缺口的砍刀，沉重的狼牙棒，用粗大树干削尖做成的长矛，还有锈蚀的链锤…在血色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嗜血的光泽。
它们的脸扭曲变形，獠牙外翻，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理性，只有纯粹的、狂暴的毁灭欲望和饥饿！
它们发出低沉混乱的嘶吼，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洪流，伴随着沉重杂沓的脚步声，如同黑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洪流，顺着通往村子的山坡，势不可挡地倾泻而下！
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兽…兽人？！
不…是…是更糟的东西！”
旁边传来小汤姆惊恐到极点的尖叫，他不知何时也冲出了屋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劈柴用的短斧，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是…是劫掠者！
污秽者！
黑暗山脉的渣滓！”
科尔认识那些怪物！
在巴恩老爹那些关于遥远黑暗山脉和古老战争的、被当作吓唬小孩的恐怖故事里！
它们比故事里描述的更加丑陋，更加疯狂！
那弥漫天空的血色，那非人的嘶吼，那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都无比真实地、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
“巴恩老爹！”
科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发出无声的呐喊。
恐惧像海啸般淹没了他，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担忧瞬间压倒了恐惧！
老爹还在山里！
就在这群怪物的必经之路上！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身体在极致的恐惧和担忧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是冲向安全的屋子，而是逆着混乱奔逃的人流，朝着村口、朝着隘口的方向！
他要去救老爹！
他必须去！
“科尔！
回来！
你找死吗！”
汤姆在他身后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被淹没在混乱的尖叫和越来越近的怪物嘶吼中。
科尔充耳不闻。
他瘦小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和飞扬的暗红尘土中穿梭，像一片在狂风中逆行的叶子。
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巴恩老爹！
带他离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那黑色的死亡洪流速度太快了！
最前方的怪物己经冲到了村口！
它们撞翻了简陋的栅栏，像碾碎枯枝一样将试图阻挡的村民连人带简陋的农具撞飞！
惨叫声瞬间拔高，又戛然而止！
沉重的武器撕裂皮肉、砸碎骨骼的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兴奋的嘶吼，如同地狱的交响乐，瞬间在村口炸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怪物身上散发的恶臭和尘土的气息，随着狂风灌入科尔的鼻腔，呛得他几乎呕吐。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科尔猛地扭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村尾的方向，艾丽大婶那间孤零零的小木屋被撞开了！
一个格外高大、皮肤青灰、獠牙上还滴着涎水的怪物，正用它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爪子，像拎小鸡一样将瘦弱的艾丽大婶从屋里拖了出来！
老人枯瘦的身体在空中徒劳地挣扎，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那怪物裂开满是利齿的大嘴，似乎发出一声狞笑，另一只爪子高高扬起，上面沾满了新鲜的血迹！
“放开她！”
科尔目眦欲裂，一股血气冲上头顶，让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自身渺小，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
但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股更庞大、更混乱、更黑暗的“感觉”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艾丽大婶那种个体生命的痛苦，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沸腾的、由纯粹的暴虐、嗜血、饥饿和毁灭欲望组成的黑暗海洋！
无数混乱、尖锐、充满恶意的念头像淬毒的针，疯狂地刺扎着他的神经！
他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最污秽的泥沼，窒息感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瞬间将他淹没！
“呃啊！”
科尔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身体摇晃着几乎栽倒。
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远超之前感知艾丽大婶时的强度，让他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甚至能“听”到那怪物脑海中残忍而简单的念头：撕碎…咀嚼…毁灭…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刹那——“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血肉被撕裂的闷响传来！
艾丽大婶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
科尔猛地抬头，正好看到那青灰怪物随意地将一团破布般的、染血的物体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曾经是艾丽大婶。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科尔呆呆地看着那团模糊的血肉，看着那怪物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爪子，看着那双浑浊眼睛里尚未褪去的残忍快意。
艾丽大婶空洞认命的叹息、她抱着药罐时指尖冰冷的触感、还有那股瞬间涌入他脑海的、属于老人的痛苦洪流……所有的画面和感觉，如同破碎的镜子，在眼前轰然炸裂！
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极致的洪流，瞬间从心脏深处爆炸开来，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绝对的、毁灭性的空白！
一种要将眼前一切污秽、一切痛苦、一切存在都彻底抹除的冲动！
他的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
不是天空的血色，而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燃烧的毁灭之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