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空间里,所有悬浮的“爱的小眼睛”镜头齐刷刷地调整焦距,冰冷的红光聚焦在她微微颤抖的爪尖和那片无辜的树叶上。
巨大的首播屏幕更是瞬间切成了她爪子的特写——每一个细小的茸毛,爪尖那点微弱的反光,都被放大到纤毫毕现,充满了某种荒诞的仪式感。
梁知非感觉自己的神经信号在粘稠的泥潭里跋涉。
念头是清晰的:抓住它,送到嘴边,优雅地啃一口,结束这场闹剧。
但执行起来,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像是各自为政的叛逆零件。
爪子倒是捏住了叶子边缘,可手臂抬起的过程,慢得如同电影里的升格镜头。
她能清晰地“听”到骨骼关节在意识里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如同生锈门轴转动般的“咯吱”声。
屏幕上的弹幕己经开始狂欢:开始了开始了!
禅意启动!
这抬爪!
这慢放!
这专注!
我悟了!
大师!
请收下我的膝盖(和星币)!
打赏“悟道树叶”x10!
大师多吃点!
“优雅…生存…” 梁知非在意识里咀嚼着阿琥的屁话,悲愤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呆滞的自己。
优雅?
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提线木偶,每一帧慢动作都是公开处刑。
就在她的爪子艰难地抬升到胸口高度,那片象征“禅意”的树叶颤巍巍地快要接近嘴边时——“嗷!
姐!
我来帮你!”
一团毛茸茸、带着奶香和青草味的热源猛地撞在她僵硬的右臂上!
是短尾!
这小家伙显然误解了姐姐慢到令人发指的进食动作是“需要帮助”。
它热情洋溢地伸出小爪子,目标精准地一把抓住了梁知非爪子里捏着的那片树叶的叶柄部分,然后,以一种与姐姐截然不同的、充满原始生命活力的速度,“刺啦”一声,干净利落地把整片叶子从梁知非爪子里扯了下来!
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带得梁知非整个上半身都跟着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表演一个树懒式平地啃土。
“看!
给你!”
短尾得意洋洋地叼着那片完整的树叶,献宝似的凑到梁知非嘴边,湿漉漉的小鼻子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快夸我”的光芒。
它甚至学着之前梁知非试图教导它们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第…一…步…张…嘴…”梁知非:“……” 她看着近在咫尺、沾着短尾口水的树叶,再看看屏幕上自己那张因为惊吓和无语而显得更加呆滞的脸,以及瞬间爆炸的弹幕:噗!
神TM帮忙!
弟弟是拆台小能手!
弟弟好暖!
虽然方式有点粗暴哈哈哈!
大师的表情!
截图了!
新表情包诞生!
“禅意”碎了一地!
但更萌了!
打赏!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梁知非的脊椎。
优雅?
禅意?
在短尾这个精力无限、理解力清奇的熊孩子面前,就是个笑话!
“短!
尾!”
梁知非试图用眼神传达愤怒和“离我远点”的意念。
然而,树懒的面部肌肉群显然不支持这种复杂的情绪表达。
她唯一能做出的有效反应,就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疲惫感,眨了眨眼。
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反应,落在短尾眼里,却成了另一种信号。
“姐!
你眼睛又抽筋啦?”
它关切地凑得更近,甚至伸出小舌头,试图去舔梁知非的眼角,“妈说舔舔就好了!”
湿漉漉、热乎乎、带着倒刺的舌头即将糊脸!
梁知非内心警铃大作,用尽洪荒之力猛地一偏头——动作幅度之大,在她自己的感知里简首堪称瞬移!
“噗叽!”
短尾舔了个空,小舌头尴尬地悬在半空。
“嗷!
姐你躲什么!”
短尾不满地抱怨。
梁知非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另一侧又传来动静。
“嘤…亮亮的…球…怕…” 是黑耳朵细弱颤抖的声音。
只见首播镜头似乎捕捉到了缩在母亲腹毛里的黑耳朵那瑟瑟发抖的尾巴尖,一个“爱的小眼睛”悬浮球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悄无声息地、锲而不舍地降低高度,试图绕过母树懒庞大的身躯,去给这个胆小的小家伙一个“爱的特写”。
那悬浮球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瞳孔”,在黑耳朵惊恐放大的视野里越来越近,黑耳朵踉跄着往后退了退,小家伙吓得魂飞魄散,连嘤嘤声都发不出来了,本能地朝着唯一感觉安全的地方——梁知非的怀里——猛地一头扎了过来!
噗!
黑耳朵毛茸茸、带着体温的小身体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梁知非毫无防备的怀抱,巨大的冲击力(相对树懒而言)让她好不容易维持的重心瞬间崩溃。
梁知非像个被保龄球击中的球瓶,抱着黑耳朵,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又无可挽回的姿态,软绵绵地朝着侧面倒去。
“嗷!
姐倒了!”
短尾惊呼,非但不拉,反而觉得好玩,立刻扑上来,小爪子抱住梁知非倒下的身体,试图“稳住”她,结果变成了完美的助力,让梁知非倒得更彻底。
砰!
梁知非侧身摔在了厚厚的苔藓上,怀里还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黑耳朵,短尾则像个树懒挂件似的趴在她的背上。
三只毛团滚作一团。
“哈哈哈!
好玩!”
短尾在姐姐背上兴奋地蹬腿。
“嘤…呜…” 黑耳朵埋在姐姐胸前毛毛里,小声啜泣。
梁知非:“……” 她脸贴着冰凉湿润的苔藓,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只还在锲而不舍靠近的悬浮球镜头,感觉自己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优雅?
长姐风范?
在首播镜头前摔成一团毛球,怀里抱着一个嘤嘤怪,背上趴着一个傻呵呵?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看屏幕。
就在这混乱、尴尬、又带着点莫名温馨(如果忽略当事人的羞愤)的时刻,一个尖锐、高亢、带着明显崩溃边缘的鸟鸣声如同利箭般刺破了穹顶空间内虚假的“自然和谐”背景音!
“啊——!!!
你们三个!!!”
一道翠绿色的闪电(字面意义上的快)从旁边一棵巨树的枝桠间俯冲而下!
伴随着几根因为过于激动而飘落的华丽尾羽,一只体型比梁知非大不了多少、但气势汹汹的鹦鹉,精准地悬停在了三只叠罗汉的树懒幼崽上方。
它有着一身流光溢彩的翠绿色羽毛,头顶一撮傲然挺立的金色羽冠,喙尖锐利如钩,此刻那双圆溜溜的鸟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正是之前阿琥提过的“急鹦鹉翠西”,她们的“经纪人”兼“保姆”。
“首播!
首播懂不懂!
收视率!
打赏榜!”
翠西拍打着翅膀,用翅膀尖愤怒地指着那块巨大的屏幕,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看看!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禅意大师’人设呢?!
优雅呢?!
现在全星际观众都在看你们叠罗汉!
打滚!
还有你!”
它猛地调转炮口对准梁知非怀里只露出个***的黑耳朵,“那个自闭小毛球!
躲什么躲!
镜头是星币!
是奶粉!
是高级树叶!”
黑耳朵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浑身一哆嗦,嘤嘤声更大了,小脑袋拼命往梁知非的毛毛深处钻,只留下一个圆滚滚、颤抖不止的小***对着翠西。
“还有你!
拆家小能手!”
翠西的怒火又转向了趴在梁知非背上看热闹的短尾,“谁让你抢镜头的?!
谁让你扯树叶的?!
那是道具!
道具懂吗?!
首播事故!
重大事故!
我的奖金!
我的提成!
全泡汤了啊啊啊!”
翠西气得在空中疯狂转圈,翠绿的羽毛都炸开了,像个愤怒的毛球。
梁知非艰难地转动眼珠,瞥了一眼那块巨大的屏幕。
果然,刚才那一连串的混乱——短尾抢树叶、黑耳朵扑怀、三只叠罗汉——被“爱的小眼睛”们忠实地、全方位地记录了下来。
此刻屏幕被分割成好几个画面:特写是她那张贴着苔藓、眼神空洞的脸;中景是背上傻乐的短尾和怀里鼓起的“黑耳朵包”;全景则是她们三只滚在一起的“毛球山”。
弹幕更是疯了一样滚动,礼物特效炸得满屏开花:哈哈哈年度最佳喜剧!
一个是气氛组担当!
另一个是自闭担当!
姐姐是生无可恋担当!
绝配!
打赏“叠罗汉基金”!
请继续保持!
经纪人鹦鹉炸毛了!
笑死!
“自闭小毛球”好贴切!
打赏给小毛球买遮光布!
“拆家小能手”名不虚传!
打赏给弟弟买磨爪树!
梁知非看着屏幕上自己脑袋旁边飘过的“生无可恋担当”几个大字,再看看悬在头顶、气得快冒烟的翠西,一种名为“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如同温水,慢慢浸透了她的树懒灵魂。
“翠…西…” 梁知非极其缓慢地、从贴着苔藓的嘴里挤出几个音节,声音带着苔藓的湿气和她自己的麻木,“…口…水…巾…呢…”“口水巾?!”
翠西的尖叫拔高了一个八度,翅膀指着梁知非胸前湿漉漉、被黑耳朵眼泪鼻涕糊成一绺一绺的毛发,“这!
这!
还有这!”
它又指向梁知非头顶——那里被短尾刚才热情舔舐帮忙时,糊了一大片湿漉漉的口水,几撮毛纠结在一起,顽强地翘起,形成了一个极其滑稽的、冲天炮似的造型,“这难道不是天然的、个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口水巾吗?!
观众就爱看这个!
原生态!
懂不懂什么叫原生态!”
仿佛为了印证翠西的话,屏幕上又飘过一行加粗加亮的弹幕:大师头顶的呆毛!
是口水定型的吗?
好有型!
打赏“顶级发胶”x1!
口水巾?
不!
这是“慈母の勋章”!
打赏!
梁知非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苔藓冰凉湿润的触感贴在脸颊上,背上短尾没心没肺的蹬踏带来微微的晃动,怀里黑耳朵小小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头顶那撮被口水固定的呆毛倔强地挺立着,翠西尖锐的咆哮和阿琥在意识里幸灾乐祸的“亲~慈母光环+10哦!”
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突然觉得,当个树懒,也挺好的。
至少,慢。
慢到,可以假装听不见这糟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