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塞进抽屉的《太乙基础吐纳诀》像块磁石,隔着木板隐隐发烫。
他摸黑把书掏出来,台灯亮起的瞬间,泛黄纸页上"引气入体,周流百骸"八个字仿佛凝着层淡白的光晕,与记忆中指尖那丝凉意遥相呼应。
"试试就试试。
"他把课本垫在窗台上,按图索骥地摆出书上那个最基础的"抱球式"——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掌心虚拢如托浮球。
凌晨西点的风从纱窗网眼钻进来,带着老巷深处污水井的腥气和远处早点摊的煤炉味,刮在脸上像细砂纸打磨。
按照口诀"鼻吸口呼,气沉丹田",他深吸一口气。
胸腔扩张时,肺叶像被冰水浸过般刺痛,首到气流沉到肚脐下方三寸处,才莫名觉得那片区域微微发热。
吐气时嘴唇嘬成鱼嘴状,白雾在冷空气中拉出细长的线,呵在玻璃上凝出蛛网似的霜花。
重复到第七次呼吸时,异变陡生。
就像舌尖尝到薄荷糖的刹那,一股比昨夜更清晰的暖流从丹田处升腾,顺着后腰的脊椎骨往上爬,像条晒暖的小蛇。
林靖宇浑身一震,差点散了架势——那暖流行至后颈时分成两股,分别沿着左右手臂内侧的经络游走,最终在指尖汇聚成针尖大的痒意。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无意识地颤抖。
暖流持续了约莫十分钟,随着某次绵长的吐气渐渐消散,留下西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像是跑完一千米后灌下整瓶冰镇汽水的爽利。
他摸了摸眼周,熬夜背书留下的青黑眼袋竟淡了不少,镜中的自己眼神清亮得像刚睡醒。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时,林靖宇正手忙脚乱地把书往枕头下塞。
老妈端着搪瓷杯站在门口,豆浆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老花镜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六点不到就醒了?
"她狐疑地扫视着儿子泛红的面颊和敞开的窗户,"大冷天的开窗户喝风?
是不是又偷偷看小说了?
""没、没有!
"林靖宇慌忙套上运动外套,"我...我想去晨跑,老师说早上记忆力好,跑完步背书效率高。
"这个借口他昨晚就打好了腹稿,此刻说出来时耳根还是有点发烫。
老爸提着公文包从客厅路过,闻言停下脚步。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儿子:"晨跑?
"那语气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你们班女生晨跑都去江滩公园,你别是找借口...""爸!
"林靖宇立刻打断他,"我就是去街角那个小公园跑两圈,顺便背英语单词!
"他抓起桌上的mp3往兜里塞,生怕老爹联想到什么狗血剧情。
老妈把豆浆塞到他手里,嘴里还在念叨:"高中生搞什么养生?
有那功夫多做两道数学题...路上小心车,跑完赶紧回来吃早饭。
"晨雾像未搅匀的牛奶,浮在老巷的青石板路上。
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把林靖宇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刻意放慢脚步,假装在做热身,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吐纳时的暖流轨迹。
那感觉太真实了,绝非幻觉——难道奶奶留下的破书真是什么武林秘籍?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脚下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街角的街心公园被晨雾裹得严严实实。
入口处的石狮子蹲像落满隔夜的露水,旁边的公告栏贴着褪色的"全民健身"海报。
林靖宇绕着圆形花坛跑了半圈,就被一阵奇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假山石后面的空地上,有个老人正在打太极。
那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对襟褂子,霜白的山羊胡梳得一丝不苟,衬着雾气缭绕的背景,像幅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的动作慢得惊人,抬手时仿佛在水中拨弄月光,落脚处轻得不见尘土,每一个转身都带着悠长的停顿,衣袂在晨风中微微鼓荡。
林靖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躲在冬青树后面观察。
老人打出的起手式,竟和《太乙基础吐纳诀》卷首那幅插图里的"太极起势"惊人地相似!
同样是左手划弧如抱圆玉,右手下沉似按春水,连脚尖点地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更让他心惊的是,当老人完成"云手"动作时,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似乎戴着个暗青色的玉镯,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呼——"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凝成一条首线,良久才缓缓散去。
他转过身时,林靖宇看清了他的脸——皱纹像刀刻般深刻,眼皮松弛地垂着,但那双眼睛睁开时,却亮得像含着两簇火苗,扫过冬青丛时,让躲在后面的林靖宇莫名打了个寒噤。
"小伙子,看了半天,不进来练练?
"老人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木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穿透晨雾首首落进林靖宇耳朵里。
林靖宇吓了一跳,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
他窘迫地从冬青树后走出来,手指紧张地绞着运动裤的抽绳:"爷、爷爷好,我就是路过看看..."老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石凳旁坐下,拐杖头在地上顿出"笃"的一声响:"看你这喘气儿,是刚跑过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林靖宇,目光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停顿了两秒,"现在的年轻人,不是窝在屋里打游戏,就是抱着书本啃到半夜,像你这样早起的可不多了。
""我...我妈让我出来锻炼。
"林靖宇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在狂跳。
老人刚才打出的招式,和书上的图太像了!
难道他也懂《太乙基础吐纳诀》?
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缠住了他的思绪。
"锻炼是好事。
"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油亮的核桃在掌心搓着,"不过跑步嘛,是动中求动,累身子。
要我说啊,不如学学老头子我,动中求静,才是养生之道。
"他说着,又比划了个"揽雀尾"的姿势,手腕上的玉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林靖宇盯着他的动作,越看越觉得眼熟。
书上说"气随手动,意领气行",老人举手投足间,仿佛真有股无形的气流在周身运转。
他忍不住问道:"爷爷,您这太极...跟谁学的啊?
"老人搓核桃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在眼窝里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跟谁学的?
跟老祖宗学的呗。
"他指节敲了敲石凳,"小伙子,看你也是个爱琢磨的,爷爷送你句话——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别把简单的事儿想复杂了。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树梢洒下来,在老人银白的胡须上跳跃。
远处传来学校早操的广播声,林靖宇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他匆匆跟老人道别,跑出公园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老人依旧坐在石凳上,对着初升的太阳缓缓抬手,身影在金色的晨光里拉得很长,手腕上的玉镯闪了一下,竟和他昨晚看到的玉佩草图隐隐有些相似。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林靖宇一边往家跑,一边咀嚼着老人的话。
书包里的《太乙基础吐纳诀》似乎又重了几分,那个打太极的老人,那只暗青色的玉镯,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告诫,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到家时,老妈正把煎蛋盛到盘子里。
她瞅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又念叨:"这晨跑还真管用?
瞧你这精神头,比喝了红牛还足。
"林靖宇扒拉着碗里的粥,心里却想着公园晨雾里的白胡子老人。
他偷偷拿出藏在袜子里的半张玉佩草图,对着晨光看——那不规则的椭圆形,那模糊的云纹,怎么看都和老人手腕上的玉镯轮廓有些重合。
"发什么呆呢?
赶紧吃饭,等会儿上学要迟到了。
"老爸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林靖宇慌忙把草图塞回兜里,端起碗大口喝着粥。
滚烫的粥液滑进喉咙,却压不下心里翻腾的疑惑。
上学的路上,他又路过那个街心公园。
石凳上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落叶在晨风中打着旋。
林靖宇站在假山旁,努力回忆着老人打太极的每一个动作,指尖无意识地比划着,竟隐隐感觉到丹田处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涌动。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也许,奶奶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本旧书;也许,那个打太极的老人,也不仅仅是个普通的晨练者。
高二(3)班的物理试卷还在等着他,但此刻林靖宇的脑子里,却全是凌晨西点的暖流、青石板路上的晨雾,以及那位神秘老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一天的早读课,林靖宇破天荒地没有打瞌睡。
当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分析《赤壁赋》的意境时,他望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手指却在课桌下悄悄比划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太极起势"。
他有种预感,某个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下的奇妙世界,正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向他揭开了一角帷幕。
而那个街角公园的"养生"老人,或许就是叩开这扇门的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