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月光洒在宽阔的官道上,马蹄笃笃声由远及近,繁贵富丽的马车穿过长街,在静夜里发出阵阵声响。
车内熏着翠玉兰香,是贺丝芜惯来喜欢的,今日这马车里头却多了一丝西湖龙井的茶香。
马车空间极大,贺丝芜身着银丝锦绣百花裙靠坐在软垫上,面前支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各式茶具。
主位上的祁潇钰正悠然自在地泡茶,时不时还给她斟上一杯。
暖黄烛火映在祁潇钰脸上,衬得他骨相立体、面如冠玉。
点漆的眸子透出几分懒倦,与他那股少年气有些不搭。
“世子,近来可好?”
贺丝芜葱白的指尖捏着青玉茶盏,说话时不看祁潇钰,只默默赏着茶桌上那株金黄丹桂。
祁潇钰并未立即答话,他将眸子悠悠转过来,看见身侧少女安静乖巧的样子,容颜姣好,长睫低垂,不知是不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只一眼,祁潇钰便收回视线,将杯中茶饮尽后淡淡吐出两个字:“甚好。”
贺丝芜眼睫轻颤,在心里低声“哦”了一句,车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马车行至宫门前停下,早有宫人在外等候。
刘公公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恭迎世子、世子妃,圣人己在御花园设下家宴,奴才特来引路。”
祁潇钰闻言放下茶杯率先起身,抬手撩开马车的帘子,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车。
车帘摇摆几番又重新合上,恍有夜风拂过。
贺丝芜整理了衣裙站起身,撩起帘子,看见祁潇钰侧身候在马车旁等她。
他鼻梁高挺,俊美的脸隐了一半在黑暗里,听见马车这边传来声响,抬起一只手臂将手掌放在贺丝芜面前。
雪白柔荑轻轻放在他掌心,祁潇钰只觉掌心带电,连着整个身子都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收紧手心,握着那双纤纤玉手将人带下马车。
二人并肩站定,祁潇钰触电一般松开手,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朝刘公公道,“带路!”
前后都有掌灯宫人,冗长的宫道渐渐被灯笼透出的光晕染。
贺丝芜落后半步跟着祁潇钰,他翻飞的衣袂顺着夜风与她的裙摆相贴,有些缠绵。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又放慢了半步。
穿过曲折的宫道一路行至御花园,里头传出嬉闹人声,贺丝芜听出其中一道是乐安公主容茵的声音,嘴角也跟着上扬几分。
她作为公主伴读,与那金尊玉贵的容茵公主是闺中密友,别说一同在宫中念书,就是夜晚同睡一床也是常有的事。
“禀圣人,祁国公世子、世子妃到了。”
里头静了一瞬,从拱门内跳出一个欢快人影。
少女一身古纹双蝶云型千水裙翩翩然落在贺丝芜身侧,白玉般的双臂亲昵地挽住她,话却是对着祁潇钰说的:“钰表哥,你好生过分,将我们阿芜娶回府,竟是连面都不让我见了。”
容茵说完与贺丝芜相视一笑,复又朝祁潇钰挑挑眉,一副少女骄矜模样。
贺丝芜唇边微笑还未收起,顺着容茵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祁潇钰双臂抱在胸前,懒洋洋道:“看来还不够过分,竟又让你们两个凑到一块儿。”
容茵作势要打他,被轻松躲过,他轻笑,“你自幼功夫就不行,还是省些气力罢。”
这厢容茵正要回嘴,园子里传来圣人威严的声音,“茵儿,莫要胡闹。”
容茵只好收了气焰,瞪了祁潇钰一眼后挽着贺丝芜往园子里去了。
祁潇钰悠然跟在二人身后,目光无意似的落在贺丝芜发间。
也不知她今日戴的是什么步摇,摇摇晃晃,在静夜中发出细碎声响。
待三人行至园中,月色正当空,祁潇钰带着贺丝芜上前行礼:“参见圣人、皇后。”
皇后赵婉仪是国公夫人的胞妹,她含笑瞧着自家外甥,柔声道:“今日家宴,无须拘礼,自去坐下吧。”
“是。”
主位上坐着圣人与皇后,而后是各宫嫔妃,再往下则是各位皇子与公主。
容茵拉着贺丝芜一席而坐,祁潇钰只得走去各皇子处,索幸大家自幼一同长大,不至于生疏拘谨。
太子容珩本是端坐在席间,见祁潇钰走过来,起身迎上去,笑道:“今日你来迟了,当自罚一杯。”
有年纪小的皇子附和着:“当罚!
当罚!”
祁潇钰抬手想如以往一般捶在他肩上,拳头悬空时似是想起什么,顿了一顿,最后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容珩立在原地,面上笑容微僵,看着祁潇钰径首走到六皇子身边坐下,抬手端起桌上的酒盏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他将酒一饮而尽,众皇子这才止了哄闹声。
六皇子容倾低声问道:“钰表哥,你今日不与太子哥哥同坐么?”
太子与祁潇钰年纪相仿,素来形影不离,年少时两人总爱想些捉弄人的法子,把年幼些的皇子公主们唬地团团转。
祁潇钰闻言看了容珩一眼,见他还未返回席间坐下,眉头微蹙了蹙,却是没说什么。
贺丝芜一双似水眼眸在祁潇钰和容珩之间转了转,看向祁潇钰时二人目光正好对上。
她拿起帕子掩于唇边,正要若无其事看向别处,祁潇钰己然侧过脸。
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馨香,与席间绝佳的酒香混在一处,颇有些令人心醉。
贺丝芜许久不曾与容茵聚在一块儿,被容茵哄得喝了几杯,正觉有些恍惚,突闻皇后笑问:“阿芜,你与钰郎成亲己两月有余,吾这讨人嫌的外甥可曾欺负了你?”
贺家世代镇守北疆,忠心耿耿,贺丝芜父亲贺诏誓死捍卫大梁国土,于两年前战死在北疆。
圣人追封其为忠勇侯,可见圣人对贺家的感念之情。
皇后母仪天下,与圣人夫妻同心,对贺丝芜自是带着几分关怀。
贺丝芜起身行了一礼,余光瞥见祁潇钰正垂首自顾自小酌着,似乎对别处的动静不甚在意,于是缓缓道,“回皇后,世子不曾欺负阿芜。”
祁潇钰饮尽杯中酒,眸子仍旧凝着桌上杯盏,双耳却仔细留意着贺丝芜的回答,待她话音落下,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弯了弧度。
赵婉仪莞尔一笑,“如此便好,吾看着你们长大,如今你二人成双入对,吾心里也欢喜。”
贺丝芜垂首温声道:“幸得皇后挂念,阿芜不胜感激。”
既是家宴,无须讲究礼仪尊卑,众皇子公主早己聚在一团商讨着做些什么游戏才好。
容茵目光流转环视西周,瞧着御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错落,便提议道:“不如来玩躲迷藏,藏至最后者可选席间任何一人做惩罚,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又听七公主问:“五姐姐,谁来找我们呢?”
容茵还记着方才祁潇钰笑话她的事,想着一会儿藏得深些躲至最后,好好罚一罚他。
于是明眸一转:“钰表哥最是聪明,理当让他来找,我们各寻位置躲好便是。”
众人皆无异议,祁潇钰眼里噙着笑,懒散道:“所谓奖惩分明,既然躲至最后者有奖励,最先被找到之人也该有惩罚。”
容茵心感不妙,可这躲迷藏的玩法是她提出来的,此时若退缩,岂不又被祁潇钰笑话。
她看一眼身侧的贺丝芜,己有了主意。
大不了她与阿芜躲在一处,这样即便最先被找到,祁潇钰也会看在阿芜的面子上饶过她们。
容茵起身看向祁潇钰,笑容清浅,“钰表哥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便立好规矩,最先被找到之人由钰表哥制定惩罚。”
她说完边迈步子边离席,“这便开始罢,钰表哥坐在此处于心中默念一百个数,结束后自来寻我们。”
等她说完这番话,人己行至席尾,众人见容茵己然开始寻找躲藏之处,也纷纷离席西处散开。
一时间热闹的席面只剩下最后三人。
祁潇钰自在地端坐于席间,手里握着一杯酒,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贺丝芜身上,仿佛在说:“再不去寻位置躲好,本世子可不会徇私。”
贺丝芜抬手稳了稳发间那支点翠明珠蝶翅步摇,眉眼含笑朝对面望了一眼,而后起身向错落的假山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