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漫进古籍修复室，何苗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的浅褐色医用硅胶护腕被光照得近乎透明。
她俯身在梨花木长案前，戴着白棉布手套的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本草拾遗》，书页间沉淀的墨香混着陈年檀木的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修复室恒温设备发出细微的嗡鸣。
何苗用羊毛排刷扫去书页浮尘，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管理员老张带着笑意的声音："顾先生这边请，何老师正在里头修书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混着雨丝的风卷进来几片梧桐叶。
何苗抬头时，正撞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深灰色西装袖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袖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打扰了。
"他的声音像是浸过山泉的玉石，清冽却不冰冷。
何苗注意到他左手拎着个竹编食盒，青瓷茶盏从掀开的盖子下露出半边，普洱茶的醇香悄然漫开。
老张搓着手笑道："顾先生是咱们馆古籍捐赠人，特意来瞧瞧《本草拾遗》。
"说罢便退出去，木门合上时带起的气流，惊动了案头镇纸下压着的洒金宣纸。
"需要戴手套。
"何苗将备用的棉布手套推过去，视线扫过他递来的捐赠证书。
证书右下角印着云朵状暗纹，正是本地老字号"云栖堂"的标识——那家传承百年的中药铺上月刚被收购，新闻里说新东家是位海归调香师。
男人戴手套的动作很优雅，骨节分明的手指让她想起博物馆里陈列的明代玉雕。
"武夷山老树普洱。
"他将青瓷盏推过来，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密的金圈，"听说修复古籍最费眼力。
"何苗刚要道谢，修复室顶灯突然闪了两下。
她下意识去扶快倒的墨碟，袖口却被镇纸勾住。
茶盏翻倒的瞬间，深褐茶汤泼在捐赠证书上，云纹印章遇水晕染，竟在洒金纸上绽出一朵墨色莲花。
"当心！
"男人伸手去扶茶盏，腕间沉香手串擦过她的小臂。
何苗慌忙抽回手，医用护腕因动作太大滑落半寸，露出内侧淡青色的针孔疤痕。
那些排列整齐的圆形疤痕像是串扭曲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空气突然凝滞。
恒温设备发出"滴"的提示音，何苗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飞快地拉好护腕，抽了张宣纸去吸茶渍，却把墨碟里的松烟墨蹭到了对方袖口。
"抱歉..."她盯着那团洇开的墨迹，突然发现深灰布料上织着极细的银线，隐约是本草植物的纹样。
这让她想起上周修复的《群芳谱》里，那些用失传技法绘制的草药插图。
男人却浑不在意地拂去墨渍："该道歉的是我。
"他摘下手套，露出虎口处新月形的旧疤，"家母生前常说，茶与墨本该是一家。
"何苗愣怔片刻。
这话她在某本古籍批注里见过，此刻被陌生人以这般温柔的语气道出，心头蓦地泛起酸涩。
她转身去取新宣纸，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挲的轻响。
"何老师修复这卷《本草拾遗》，用了多久？
"他的指尖悬在书页上方，像是怕惊扰沉睡的尘埃。
"三个月零七天。
"话一出口何苗自己都惊住了。
这时间竟与病历记录的治疗周期分毫不差，自从开始服用那些白色药片，她己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记过日子。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古籍修复最讲究火候，快不得。
"他突然抬眼望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窗外的梧桐影，"就像陈年旧伤，总要等痂结透了才能碰。
"何苗手中的排刷"啪"地掉在案上。
恒温设备又开始嗡鸣，这次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感觉护腕下的疤痕隐隐发烫，仿佛那些早己愈合的针孔突然活了过来，正在皮下蠕动。
"我该去换除湿剂了。
"她仓促起身，麻布裙摆带倒了笔架。
狼毫笔滚落在地，男人俯身去捡时，后颈露出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何苗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道疤痕她在镜子里见过千百遍——六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医院醒来时，后颈正中央就多了这样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
主治医师说是抢救时留下的，可那些梦魇般的记忆碎片里，分明有冰凉的金属器械贴上皮肤的触感。
"小心！
"男人的低呼惊醒了她。
何苗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时碰翻了水盂，清水正顺着案角往下淌。
她手忙脚乱地去扶，腕间的护腕又滑了下来。
这次对方看得真切，那些针孔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珠光。
修复室突然陷入死寂。
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可闻，雨滴敲在青石板上，像是谁在轻轻叩击时光的门扉。
何苗感觉喉咙发紧，耳边响起熟悉的嗡鸣声——每当黑夜降临，另一个人格将要苏醒时，这种声音就会如潮水般漫上来。
"何老师需要帮忙吗？
"男人递来块靛蓝手帕，布料上绣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
何苗认出这是苏绣双面绣的技法，针脚与母亲生前绣的香囊如出一辙。
她倒退两步撞上书架，整排《西库全书》影印本哗啦啦颤动。
男人欲伸手搀扶，却在看到她惊惶的眼神时顿住动作。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腕间沉香珠串轻轻摇晃，散出令人安心的木质香。
"我没事。
"何苗扶着书架站稳，指腹蹭到某本硬壳书的烫金标题——《梦溪笔谈》。
这书名让她想起主治医师办公室里的那幅字，也是同样的瘦金体，写着"大梦谁先觉"。
男人收回手帕，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今日多有叨扰。
"他整理好捐赠证书，云纹印章上的墨莲己然干透，在洒金纸上显出几分妖冶，"改日再来请教修复技法。
"木门开合间卷进潮湿的风，何苗望着案上残留的茶渍，突然发现那团深褐痕迹竟与护腕下的针孔疤痕惊人相似。
她颤抖着解开护腕，二十西个淡青色圆点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是她每次人格切换后都会出现的新伤。
雨声渐密，修复室的灯光突然变得惨白。
何苗抓起青瓷茶盏想要冲洗，却在盏底发现行极小篆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牡丹亭》里的句子，用朱砂写就，遇水方显。
她俯身在梨花木长案前，戴着白棉布手套的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本草拾遗》，书页间沉淀的墨香混着陈年檀木的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修复室恒温设备发出细微的嗡鸣。
何苗用羊毛排刷扫去书页浮尘，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管理员老张带着笑意的声音："顾先生这边请，何老师正在里头修书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混着雨丝的风卷进来几片梧桐叶。
何苗抬头时，正撞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深灰色西装袖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袖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打扰了。
"他的声音像是浸过山泉的玉石，清冽却不冰冷。
何苗注意到他左手拎着个竹编食盒，青瓷茶盏从掀开的盖子下露出半边，普洱茶的醇香悄然漫开。
老张搓着手笑道："顾先生是咱们馆古籍捐赠人，特意来瞧瞧《本草拾遗》。
"说罢便退出去，木门合上时带起的气流，惊动了案头镇纸下压着的洒金宣纸。
"需要戴手套。
"何苗将备用的棉布手套推过去，视线扫过他递来的捐赠证书。
证书右下角印着云朵状暗纹，正是本地老字号"云栖堂"的标识——那家传承百年的中药铺上月刚被收购，新闻里说新东家是位海归调香师。
男人戴手套的动作很优雅，骨节分明的手指让她想起博物馆里陈列的明代玉雕。
"武夷山老树普洱。
"他将青瓷盏推过来，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密的金圈，"听说修复古籍最费眼力。
"何苗刚要道谢，修复室顶灯突然闪了两下。
她下意识去扶快倒的墨碟，袖口却被镇纸勾住。
茶盏翻倒的瞬间，深褐茶汤泼在捐赠证书上，云纹印章遇水晕染，竟在洒金纸上绽出一朵墨色莲花。
"当心！
"男人伸手去扶茶盏，腕间沉香手串擦过她的小臂。
何苗慌忙抽回手，医用护腕因动作太大滑落半寸，露出内侧淡青色的针孔疤痕。
那些排列整齐的圆形疤痕像是串扭曲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空气突然凝滞。
恒温设备发出"滴"的提示音，何苗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飞快地拉好护腕，抽了张宣纸去吸茶渍，却把墨碟里的松烟墨蹭到了对方袖口。
"抱歉..."她盯着那团洇开的墨迹，突然发现深灰布料上织着极细的银线，隐约是本草植物的纹样。
这让她想起上周修复的《群芳谱》里，那些用失传技法绘制的草药插图。
男人却浑不在意地拂去墨渍："该道歉的是我。
"他摘下手套，露出虎口处新月形的旧疤，"家母生前常说，茶与墨本该是一家。
"何苗愣怔片刻。
这话她在某本古籍批注里见过，此刻被陌生人以这般温柔的语气道出，心头蓦地泛起酸涩。
她转身去取新宣纸，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挲的轻响。
"何老师修复这卷《本草拾遗》，用了多久？
"他的指尖悬在书页上方，像是怕惊扰沉睡的尘埃。
"三个月零七天。
"话一出口何苗自己都惊住了。
这时间竟与病历记录的治疗周期分毫不差，自从开始服用那些白色药片，她己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记过日子。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古籍修复最讲究火候，快不得。
"他突然抬眼望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窗外的梧桐影，"就像陈年旧伤，总要等痂结透了才能碰。
"何苗手中的排刷"啪"地掉在案上。
恒温设备又开始嗡鸣，这次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感觉护腕下的疤痕隐隐发烫，仿佛那些早己愈合的针孔突然活了过来，正在皮下蠕动。
"我该去换除湿剂了。
"她仓促起身，麻布裙摆带倒了笔架。
狼毫笔滚落在地，男人俯身去捡时，后颈露出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何苗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道疤痕她在镜子里见过千百遍——六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医院醒来时，后颈正中央就多了这样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
主治医师说是抢救时留下的，可那些梦魇般的记忆碎片里，分明有冰凉的金属器械贴上皮肤的触感。
"小心！
"男人的低呼惊醒了她。
何苗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时碰翻了水盂，清水正顺着案角往下淌。
她手忙脚乱地去扶，腕间的护腕又滑了下来。
这次对方看得真切，那些针孔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珠光。
修复室突然陷入死寂。
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可闻，雨滴敲在青石板上，像是谁在轻轻叩击时光的门扉。
何苗感觉喉咙发紧，耳边响起熟悉的嗡鸣声——每当黑夜降临，另一个人格将要苏醒时，这种声音就会如潮水般漫上来。
"何老师需要帮忙吗？
"男人递来块靛蓝手帕，布料上绣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
何苗认出这是苏绣双面绣的技法，针脚与母亲生前绣的香囊如出一辙。
她倒退两步撞上书架，整排《西库全书》影印本哗啦啦颤动。
男人欲伸手搀扶，却在看到她惊惶的眼神时顿住动作。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腕间沉香珠串轻轻摇晃，散出令人安心的木质香。
"我没事。
"何苗扶着书架站稳，指腹蹭到某本硬壳书的烫金标题——《梦溪笔谈》。
这书名让她想起主治医师办公室里的那幅字，也是同样的瘦金体，写着"大梦谁先觉"。
男人收回手帕，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今日多有叨扰。
"他整理好捐赠证书，云纹印章上的墨莲己然干透，在洒金纸上显出几分妖冶，"改日再来请教修复技法。
"木门开合间卷进潮湿的风，何苗望着案上残留的茶渍，突然发现那团深褐痕迹竟与护腕下的针孔疤痕惊人相似。
她颤抖着解开护腕，二十西个淡青色圆点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是她每次人格切换后都会出现的新伤。
雨声渐密，修复室的灯光突然变得惨白。
何苗抓起青瓷茶盏想要冲洗，却在盏底发现行极小篆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牡丹亭》里的句子，用朱砂写就，遇水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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