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密信被汗水洇湿边角,上面闯军军师牛金星的字迹在水痕里扭曲成蛇——“龙脉图若得手,献与闯王可换南京半壁”。
他望着前方聚宝门的城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随崇祯登基时,曾在午门发过“肝脑涂地报君恩”的毒誓,此刻舌下的毒囊却因紧张泛起苦味。
“督主,应天府尹说孝陵卫指挥使己备好车马。”
小太监的声音混着雨声,让曹化淳想起昨夜在驿站看见的怪状——那个总戴着斗笠的驿卒,腰畔竟挂着与长平公主同款的“山河”玉佩穗子。
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龙脉图残卷,那是孝慈皇后陵寝守陵人今早“不慎”遗落的,残卷边缘的火漆印与当年朱元璋密旨上的分毫不差。
宁远城的护城河结着薄冰,吴三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辕门外扛着空粮袋的兵卒。
“督师,最后三石粟米己熬成稀粥。”
参军的甲胄上凝着冰碴,腰间系着的布带写着“忠明”二字——那是周皇后带着后宫嫔妃连夜绣的。
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是“照夜白”驮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冲进辕门,那人怀里抱着个用油纸裹着的匣子,上面盖着乾清宫的鎏金印泥。
“陛下...陛下说,内帑最后十万两白银己着人送来,”斥候咳出黑血,指甲缝里嵌着冻硬的草根,“还有...皇后娘娘把陪嫁的金镶玉屏风砸了,熔成的金锭子铸了‘崇祯通宝’军饷钱。”
吴三桂打开匣子,里面躺着枚崭新的铜钱,背面竟铸着“与民同命”西字——这是崇祯皇帝前日微服时,在顺天府粥厂亲手刻的模子。
他忽然想起匣子底层还有封信,展开时周皇后的小楷在风雪中洇开:“闻关宁将士有以雪水拌麸糠充饥者,臣妾己命尚膳监改做麦饼,明日卯时从天津卫海运...”功德寺的偏殿里,朱由检盯着跪在地砖上的戒疤男子。
对方褪下左袖,露出臂弯处碗口大的烫伤——那是天启七年乾清宫走水时,年仅五岁的朱慈烺为护他藏的《皇明祖训》被烛火灼伤的痕迹。
“父皇...儿臣当年被乳母带出宫时,听见宫人说您在文华殿咳血咳到晕过去。”
男子抬起头,眼尾的疤像道未愈的伤,正是三年前流民中流传的“火德星君转世”传说里,星君眉间的赤色纹路。
殿外忽然传来孩童啼哭,几个流民孩子抱着生锈的火铳跑进来:“大哥哥快看!
这位老爷给我们看‘铁乌龟’图纸!”
朱由检接过泛黄的图纸,图纸边缘画着歪扭的龙纹,中间是改良后的红衣大炮剖面图,角落用炭笔写着“臣孙元化门下徒赵士锦,携三百匠人隐于流民,待陛下驱虏”。
他忽然想起今早王承恩说的话:“顺天府粥厂的流民里,有个能让火铳射程增两里的老头,总说‘太祖皇帝当年用火器轰元兵,咱们不能给老祖宗丢脸’。”
坤宁宫里,长平公主对着玉镜簪花。
那支赤金步摇是周皇后用陪嫁金钗熔铸的,簪头嵌着从“山河玉佩”上敲下的碎玉。
“公主,东厂来报,曹督主在孝陵卫找到了地宫入口。”
宫女的话音未落,步摇忽然从发间滑落,碎玉滚到地砖缝里,竟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甲申年七月初七,贼兵破城前,太子藏图于...”长平公主猛地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孝慈皇后指着南京皇宫的水井,说“龙困浅滩时,须得借民力翻江”。
南京孝陵地宫的石门吱呀作响,曹化淳举着松明火把,望着石壁上刻着的《大诰》条文。
“‘盗皇陵者,剥皮实草’...”他念着刻字,指尖触到石门缝隙里卡着的半片衣角——是东厂特制的玄色飞鱼服。
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落下来,腰间缠着的红绫上绣着“闯”字暗纹。
“督主果然守信,”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罩,竟是应天府尹,“只要交出龙脉图,闯王说了,封你做...”话未说完,火把突然熄灭。
曹化淳摸向袖中的火折子,却触到块冰凉的玉佩——是今早那个驿卒塞给他的,玉佩背面刻着“忠”字,正是崇祯皇帝亲赐给东厂死士的信物。
黑暗中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应天府尹的惨呼戛然而止,接着有人点燃新的火把,火光照见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血字:“朕知尔有难,此地宫另有密道通聚宝门,出南门可见‘济’字旗,持玉佩者皆朕亲军。”
宁远城外的旷野上,吴三桂举起新铸的“神武大将军炮”。
炮身刻着的“崇祯十七年造”字样还带着铸模的温热,炮口对准的方向,多尔衮的八旗军正推着盾车缓缓逼近。
“开炮!”
随着令旗挥下,炮声震碎冰河,第一发炮弹竟将三百步外的女真帅旗炸成碎片。
士兵们惊呼着看见炮管上刻的小字——“流民赵士锦改良,药引掺辽东硝石”。
吴三桂摸着发烫的炮身,忽然想起军报里说的“陛下在功德寺设‘火器营义学’,流民孩童皆可学算学炮术”,此刻战场上腾起的硝烟,竟比紫禁城的晨雾更让他觉得踏实。
功德寺的禅房里,朱由检握着朱慈烺的手,听他讲这些年扮流民走南闯北的见闻。
“父皇可知,山东百姓把您微服时发的‘济’字木牌供在灶台上,说那是‘火德天子’的护身符。”
朱慈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各地流民攒的碎银,还有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李自成军的粮道分布图——竟是流民中的老猎户冒死画的。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笑闹声,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孩子举着火铳模型跑过,火铳柄上刻着“杀建奴,保家园”的歪扭字样。
“陛下,辽东军报!”
王承恩举着染血的塘报冲进来,“吴三桂部用新炮轰散多尔衮前锋营,现正追杀至连山!
另外...曹化淳从南京送来密信,说孝陵地宫发现太祖皇帝亲书的《平胡策》,还有...”他忽然看见朱慈烺臂上的烫伤,声音发颤,“还有太子殿下当年遗失的龙形长命锁,锁眼里嵌着半片‘山河玉佩’。”
朱由检接过长命锁时,听见坤宁宫方向传来编钟般的清响——是周皇后带着后宫嫔妃,把最后一支金镶玉步摇扔进了熔金炉。
炉中腾起的火光映在长命锁的龙纹上,竟与朱慈烺臂弯的烫伤形成奇异的呼应。
他忽然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功德寺外的空地上,流民们自发用土坯砌了座“忠烈祠”,祠里供着卢象昇的画像,画像旁贴着张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愿陛下长命,愿大明长盛”。
南京聚宝门外,曹化淳摸着“济”字旗上的针脚——那是周皇后连夜赶绣的。
身后的密道里,三百名东厂死士正抬着装有《平胡策》的铜箱疾走,每个人腰间都挂着长平公主送的“山河”碎玉。
他忽然想起崇祯登基那年,在文华殿对他说的话:“化淳啊,东厂的刀要对着贪官污吏,对着外敌贼子,可刀刃上...得沾着百姓的烟火气。”
此刻梅雨渐歇,天边竟透出半道彩虹,像极了紫禁城午门上那道被百姓称为“天子气”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