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夏隔着防护手套抚摸《永乐大典》摹本卷十七的函套，羊皮护袖边缘的金线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
江南梅雨季的潮气正从青砖地面向上攀爬，她能清晰感知到古籍封皮下的楮皮纸纤维在缓慢膨胀——就像皮肤表层下蠕动的毛细血管。
"湿度68%，超出临界值3个百分点。
"电子监测仪的红灯开始闪烁。
她抓起珠砂衬纸冲向通风橱，赤褐色裙摆扫过工作台时碰倒了盛满松烟墨的歙砚。
墨汁在青砖上洇出古怪的龟裂纹，像极了上周在敦煌洞窟见到的地仗层皲裂。
警报声是在此刻炸开的。
生物实验室的负压系统突然启动，气密门如同巨兽咽喉般猛然闭合。
林昭夏眼睁睁看着自己抢救古籍的珠砂衬纸被气流卷入门缝，那张脆弱的生宣如同断线风筝，正贴在对面解剖台的金属支架上。
程砚白的解剖刀悬在半空。
他面前的黑尾鸥标本刚完成颅骨剥离，暴露的视神经末梢还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轻微抽搐。
闯入者发梢的沉香气息让实验室的消毒水味裂开一道缝隙，那张被防护面罩遮住大半的脸上，唯有睫毛沾染的金箔碎屑在警报灯下忽明忽暗。
"别动！
"他喊声未落，林昭夏的羊皮护袖己经扫过标本台。
宋代龙泉窑青瓷标本瓶在震荡中坠落，瓷片在防菌地板上溅起的不是清脆的破裂声，而是某种类似冰层开裂的闷响。
十二块瓷片呈放射状散开，最大那片斜***她的护袖。
程砚白注意到瓷片断口的流釉纹路突然变色——原本青碧的梅子青釉在接触到羊皮金线后，竟泛出诡异的鸦青色。
"你袖口的金线含铜？
"他扯过她的手腕，西夏文刺绣的袖扣擦过青瓷残片，"这是北宋官窑特有的铜红釉变异反应......"警报声陡然拔高三个音阶，红色警示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解剖台后的标本柜上。
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渡鸦翅膀突然展开，在玻璃器皿内搅动出漩涡，仿佛某种古老的预兆。
林昭夏甩开他的手，护袖撕裂声混着瓷片落地的脆响。
一片菱形的碎瓷飞溅到通风管道下方，她看见自己抢救的珠砂衬纸正缓缓吸收着从黑尾鸥标本滴落的防腐液，朱砂颜料在液体中晕染开来，像极了莫高窟壁画上剥落的茜草红。
"这是标本制备区！
"程砚白抓起生物危害处理箱，"你知道闯入的......"他的斥责被突然启动的排风系统吞没。
林昭夏看着那张逐渐被污染的衬纸，突然摘下防护面罩，乌发间簪着的竹制发簪划过精密仪器阵列。
发簪尾部雕刻的敦煌飞天衣袂扫过温控面板，实验室骤降的温度让程砚白后颈寒毛首立。
当她的齿尖咬住护袖金线准备强行拆卸时，程砚白按住了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解剖刀坠落，刀刃精准地刺入某块瓷片上的窑裂痕迹——那是工匠在北宋宣和年间留下的瑕疵，此刻却将两人的倒影切割成棱镜般的碎片。
"你想让铜离子引发更剧烈的氧化反应？
"他扯下实验服缠住她渗血的手腕，粗粝的棉布摩擦过她腕间的红绳。
红绳上串着的玛瑙珠子滚落，在瓷片堆里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像极了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响铃。
警报声突然静止。
两人在骤然的寂静中对视。
程砚白发现她眼中的惊慌如潮水退去后，露出某种玉石般的冷光。
这种光芒他在应县木塔的辽代佛像眼中见过——当三月阳光穿透斗拱间隙时，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琉璃目就会泛起相似的涟漪。
"你的袖扣，"林昭夏突然开口，"西夏文的夏字写反了。
"程砚白低头，看见自己袖口的手工刺绣在混乱中绽开线头。
党项族文字特有的棱角被扭曲成怪异的符号，仿佛某种预言。
他想反驳这不过是母亲随手绣的纹样，却被窗外乍起的蝉鸣打断。
十七年蝉的鸣叫像砂纸打磨着耳膜。
林昭夏弯腰拾起沾满防腐液的衬纸，朱砂颜料正在羊皮护袖上勾勒出诡异的纹路——那图案与程砚白建筑图纸上的斗拱结构惊人相似。
当第一个消防喷头开始喷淋时，她终于看清衬纸上的水渍痕迹：被防腐液浸泡出的纹路，赫然是敦煌星图中缺失的天玑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