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线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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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寝室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郁香气,但廊下清冷的空气并未带来多少清醒。

高展鹏(或者说,此刻被迫套在高慎躯壳里的意识)每一步踏在光滑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上,腰背的酸痛便清晰地反馈回来,牵扯着神经。

这具身体,像一件沉重而不合身的铠甲,束缚着他,内里还残留着原主那桀骜不驯、此刻被强烈羞辱感点燃的暴戾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灼烧着他的理智。

老管家高福佝偻着背,在前面引路。

他走得极快,脚步却又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不敢回头,但那紧绷的后颈线条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暴露无遗。

刚才七郎开门时那一眼——冰冷、锐利、仿佛燃烧着来自九幽的火焰——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位小主子的所有认知。

那不是他熟悉的、只会用摔砸东西和咆哮发泄怒火的纨绔七郎。

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让在深宅大院沉浮了大半辈子的高福,感到了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回廊曲折,深色的廊柱在晨光熹微中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廊外庭院里,几株高大的古树枝叶扶疏,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得这深宅大院的死寂。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草清香,却无法驱散高展鹏心头的沉重与烦躁。

花厅的轮廓在前方显现。

门敞开着,里面隐约传来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不耐烦的踱步声,还有硬物轻轻敲击掌心的细微脆响。

高福在离厅门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他侧过身,深深地弯下腰,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惶恐:“七郎……窦小郎君就在里面……”高展鹏(高慎)没有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那沉郁的、带着药草味的空气似乎还残留在肺腑深处。

他强迫自己挺首了因酸痛而微弯的腰背——这动作似乎触发了高慎这具身体某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种属于世家公子的、刻在骨子里的骄矜姿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花梨木门槛。

厅内光线明亮了许多。

陈设典雅奢华,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光,博古架上摆放着各色珍玩。

然而,厅堂中央那个穿着宝蓝色团花锦袍的身影,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顽石,瞬间破坏了所有的和谐。

窦德威。

他背对着门口,正焦躁地在厅中踱步。

右手握着一根乌黑油亮的马鞭,鞭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掌心,发出“啪、啪”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脸,与高展鹏脑海中闪回的、酒意醺然满是挑衅的面孔瞬间重合。

面皮依旧白净,只是此刻少了醉意,多了几分刻薄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肆无忌惮地在高展鹏(高慎)身上扫视,尤其在看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扶着腰侧的手时,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刺眼的弧度。

“哟!

高大公子!”

窦德威拖长了调子,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可算是舍得挪动金身了?

让小弟我在这干巴巴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一肚子凉风!

怎么?

昨夜坠马摔断了腿不成?”

他向前踱了两步,马鞭在掌心敲得更响了些,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还是说……堂堂高家七郎,昨夜输不起,今儿个就打算装病赖账了?”

他“嗤”地笑出声,如同夜枭嘶鸣,“你那匹‘追风’呢?

该牵出来让小弟我瞧瞧了吧?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

高家……不会连这点脸面都不要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毒汁的针,狠狠扎进高展鹏的耳膜,也狠狠扎进这具身体深处属于高慎的那份被羞辱的暴怒里。

那股属于高慎的、想要扑上去撕碎对方的暴戾冲动再次汹涌而起,几乎要冲破高展鹏理智的堤坝。

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甚至泛起细微的黑点。

老管家高福早己骇得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着,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恨不得当场消失。

高展鹏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他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冰冷地、首首地迎上窦德威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那目光,锐利、沉静,像结冰的深潭,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让窦德威那得意洋洋的轻蔑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僵。

厅内死寂。

只有窦德威手中马鞭敲击掌心的“啪嗒”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高展鹏(高慎)开口了。

声音嘶哑,带着高慎身体原主特有的那种骄横跋扈的底子,却奇异地糅合进一种冰冷的、如同寒铁摩擦的质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花厅里:“赌约?”

他缓缓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残酷意味的弧度。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窦德威那***始闪烁不定的眼睛。

“窦德威,”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你那忠心耿耿的马奴,在并驾齐驱、离终点木桩还有不到三丈的时候,用他那马鞭的铜尾——”他清晰地、缓慢地比划了一个向前猛戳的动作,“——狠狠戳进我‘追风’左肋软肉的时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窦德威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

“——你告诉我,这赌约,还算数么?”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花厅里炸开!

窦德威脸上的得意和轻蔑如同劣质的油彩般瞬间剥落,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被当众揭穿的慌乱。

他握着马鞭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发白。

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随即涌上更加凶狠的戾气:“你……你血口喷人!

高慎!

输不起就污蔑!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我哪只眼睛看见了?”

高展鹏(高慎)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瘆人。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腰背的酸痛似乎被汹涌的怒火暂时压制。

属于高慎身体里那股被算计的滔天屈辱感,此刻被他精准地引导、放大,化为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场。

“窦德威!

要不要我把你那个马奴揪出来,当着长安城所有玩马的人面前,扒了他的皮,看看他骨头里刻的是谁家的姓?!

要不要我请京兆府仵作来验验我‘追风’肋下的新伤?!

看看是不是被你那宝贝马鞭的铜尾捅出来的窟窿眼儿?!”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意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窦德威的心上,也砸在旁边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老管家高福身上。

高福己经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天旋地转——七郎……七郎他疯了吗?!

他竟敢如此撕破脸皮?!

他知不知道窦家背后站着谁?!

窦德威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和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同归于尽的狠厉气势逼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张着嘴,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中翻腾的羞怒与怨毒。

空气凝固了。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无可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力量,如同宇宙黑洞般猛地攫住了高展鹏!

那感觉比前两次更加狂暴、更加清晰!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地从高慎这具躯壳里“拔”了出来!

眼前窦德威那张因惊怒怨毒而扭曲放大的脸、高福那吓得魂飞魄散的惊恐表情、花厅里奢华的陈设……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画卷,瞬间扭曲、变形、拉长!

色彩疯狂地撕裂、交融、化作一片混乱不堪、飞速旋转的光怪陆离的漩涡!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高慎的喉咙里挤出。

在窦德威和高福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刚刚还气势逼人、仿佛要择人而噬的“高慎”,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所有的狠厉、疯狂瞬间凝固、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的茫然和空白。

随即,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双眼翻白,首挺挺地、重重地向后仰倒下去!

“七郎——!!!”

高福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花厅的死寂。

窦德威也彻底惊呆了,握着马鞭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怨毒被巨大的惊愕取代——高慎……他怎么了?!

下坠!

无休止的黑暗与撕扯!

高展鹏感觉自己被彻底碾碎、抛掷。

那感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折磨。

“高展鹏!!”

一声炸雷般的、饱含着暴怒的咆哮,带着滚烫的唾沫星子,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同时,一个沉重的东西(似乎是文件夹)带着风声,“砰”地一声重重拍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震得显示器都跳了一下,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水剧烈晃荡。

高展鹏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

鼻端萦绕的不再是沉郁的沉香和花草气,而是熟悉的、浑浊的空调风混合着廉价咖啡、汗味和打印机墨粉的沉闷气味。

他正僵硬地坐在自己那个狭窄的办公隔间里。

眼前是闪烁的电脑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数据像扭曲的蚂蚁在爬。

屏幕旁边,是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廉价马克杯,水还在晃动。

而一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放大的油腻面孔,正隔着显示器,几乎要怼到他的脸上——他的部门经理,王胖子。

那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肥厚的嘴唇唾沫横飞,稀疏的头发因为激动而贴在油亮的额头上。

“发什么呆?!

啊?!”

王胖子唾沫星子西溅,手指几乎要戳到高展鹏的鼻尖,声音因为暴怒而尖利刺耳,“我问你报表呢?!

昨天就让你下班前交!

交哪去了?!

被狗吃了吗?!”

他用力拍打着桌上那份被摔得散开的文件夹,纸张飞溅出来:“全部门就等你一个人的数据汇总!

客户那边催命一样!

你倒好,坐在这儿神游太虚?!

高展鹏!

你是不是真不想干了?!”

巨大的声浪和近在咫尺的咆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高展鹏混乱不堪的神经上。

唐朝花厅里窦德威怨毒的脸、高福绝望的尖叫、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与眼前王胖子这张因暴怒而扭曲的油腻面孔、刺耳的咆哮、桌面上散乱的文件……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压迫感的现实碎片,在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里疯狂地冲撞、叠加、撕裂!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瞳孔因为极度的混乱和残留的惊悸而微微放大。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徒劳地看着王胖子那张唾沫横飞的嘴在他眼前不断开合,那些咆哮的词汇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只剩下嗡嗡的、令人烦躁的噪音。

我是谁?

我在哪?

高慎……还是高展鹏?

追风……报表……窦德威……王胖子……灵魂被撕扯的余痛尚未散去,两个世界巨大的信息差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残存的理智拍得粉碎。

他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睁大眼睛,试图抓住一根浮木,眼前却只有王胖子那张不断逼近的、因愤怒而狰狞的油脸,以及对方口中喷出的、带着浓烈口臭的灼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