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药圃里的当归香气拂过她的面颊,却驱不散她脊背上的寒意。
"你说你是爷爷的学生?
"她盯着自称秦远志的男人,声音比想象中更冷静,"证据呢?
"秦远志没有立即回答。
他西装袖口下的手腕一转,三根银针在月光下闪过寒光。
"程老教我的三才针法。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说这手法只传程家弟子,但破例教了我,因为——""因为什么?
"程半夏追问。
秦远志忽然向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
程半夏这才注意到他左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因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
"他说,"我父亲把程老从火场里背出来,自己却没能出来。
"程半夏的呼吸一滞。
她听爷爷提过那场火灾,但从未说过细节。
爷爷的左臂上确实有大片烧伤的疤痕,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却把瓷瓶悄悄塞进了口袋。
秦远志踏入院子的刹那,银杏树下的石灯笼突然摇晃了一下。
程半夏眼角余光瞥见程茯苓的身影在内堂门边一闪而过。
"坐。
"她指了指八仙桌旁的太师椅,自己则站在药柜前,保持着安全距离。
秦远志没有坐。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桌上。
"程老进山前交给我的。
他说如果三天内不回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程半夏没有碰那个信封。
"为什么是你?
茯苓姐明明在医馆。
""因为..."秦远志的目光扫过药柜最上方的红木抽屉,"有些事,程老不想让茯苓知道。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刺中了程半夏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药柜,那个刚被她锁上的抽屉安然无恙。
"你到底是谁?
"她一字一顿地问,"秦氏集团的副总裁,深夜造访要拆迁的医馆,就为了送一封信?
"秦远志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眼角的金褐色在灯光下流转。
"我是来帮你的。
"他说,"明天上午十点,秦氏拆迁队会带着推土机来。
光绪年的地契挡不住他们。
"程半夏的后背绷紧了。
他怎么知道地契的事?
仿佛读懂了她的疑惑,秦远志指了指头顶的匾额:"悬壶济世,程家的传家宝。
我小时候来玩,程老总说这匾额比命还重要。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现在我相信了。
"院角的阴影里传来一声轻响。
程茯苓端着茶盘走出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秦总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她把青瓷茶盏放在秦远志面前,茶汤澄澈,映着灯光像一块琥珀。
秦远志没有碰那杯茶。
"程大夫,"他对程茯苓点头致意,"令祖父的手札,您看过了吗?
"程半夏和程茯苓交换了一个眼神。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什么手札?
"程茯苓反问,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盘边缘。
秦远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
程半夏低头看去——正是她刚才在爷爷抽屉里看到的那张合影,只是这张背面多了一行小字:"秦葫一脉,悬壶为证。
""这是..."程半夏刚开口,口袋里的瓷瓶突然发烫,她差点叫出声来。
秦远志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的口袋。
"你找到了。
"他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回阳丹。
"程茯苓手中的茶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怎么会知道回阳丹?
"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那是程家的秘传!
"秦远志弯腰捡起茶盘,动作优雅得像在拾起一片落叶。
"因为秦家也有一瓶。
"他首视程茯苓的眼睛,"六十年前,程秦两家共同研制回阳散,后来...""后来秦家背叛了誓言。
"程茯苓冷冷地接话,"抢走了一半配方,害得曾祖父郁郁而终。
"程半夏震惊地看着表姐。
这些家族秘辛,她从未听爷爷提起过。
秦远志摇摇头:"历史总有另一面。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颗与程半夏瓷瓶中一模一样的暗红色药丸。
"程老进山前给我的,说如果三天后他不回来,就把它交给你。
"程半夏终于拿出了口袋里的瓷瓶。
两颗药丸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凝固的血珠。
"这是什么?
"她问。
"回阳丹,回阳散的半成品。
"秦远志说,"程老穷尽一生寻找完整的配方,最后发现秘密可能在西山的绝壁上。
"程半夏突然想起手札上的记载。
"龙血竭?
"秦远志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看了手札。
"他低声说,"那就省去解释了。
明天拆迁队来之前,我们必须找到程老。
""我们?
"程茯苓冷笑,"秦氏集团要拆济世堂,副总裁却来帮忙?
"秦远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
"秦氏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董事会七个人,只有我反对这个拆迁项目。
""为什么?
"程半夏追问。
秦远志走到药柜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小抽屉,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因为我答应过程老,"他背对着她们说,"有生之年,护济世堂周全。
"银杏叶的影子投在他挺括的西装上,斑驳得像一张破碎的网。
程茯苓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秦远志的手腕。
她手指按在他的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
"你中毒了?
"她脱口而出。
秦远志抽回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愧是程家传人。
"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青黑色的线,像是有墨汁渗入了血管。
"三个月前开始的。
程老说,只有完整的回阳散能解。
"程半夏倒吸一口冷气。
她终于明白秦远志为何对回阳散如此执着。
"所以爷爷是为你...""不全是。
"秦远志放下袖子,"程老寻找回阳散六十年,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的遗愿。
救我,只是顺便。
"院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秦远志脸色一变:"我的人发现我来了这里。
"他快速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塞给程半夏,"明早七点,西山脚下见。
带上地契和药丸。
"程茯苓拦住他:"等等!
你说拆迁队十点来,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因为我刚刚确认,"秦远志深深看了程半夏一眼,"程老真的失踪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脚步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吞没。
程半夏锁好大门,转身发现程茯苓己经打开了秦远志留下的信封。
里面除了一张字条,还有一张泛黄的地图。
"写的什么?
"程半夏凑过去。
程茯苓的声音有些发抖:"半夏亲启:若见此信,我己入西山寻龙血竭。
秦葫可信,但勿尽信。
悬壶匾后另有玄机,关乎程家百年兴衰。
切记,回阳现世之日,便是风波再起之时。
"程半夏展开地图,发现是西山的详细地形图,一处标着红圈的地方写着"龙血竭"三个小字。
"爷爷到底在找什么?
"她喃喃自语。
程茯苓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半夏,你还不明白吗?
回阳散不只是药,它关系到一个秘密,一个让程秦两家纠缠六十年的秘密!
"程半夏想起照片背面的字迹——"秦葫一脉,悬壶为证"。
她快步走到匾额前,踮起脚检查那个暗格。
这次,她在葫芦标记的凹陷处摸到一丝不寻常的凸起。
"有东西!
"她惊呼。
程茯苓搬来梯子。
程半夏爬上去,用发卡小心翼翼地拨弄那个凸起。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匾额背面的木板竟然滑开,露出一个隐藏多年的夹层。
一张对折的羊皮纸飘落下来。
程茯苓接住它,展开后倒吸一口冷气。
纸上画着一个复杂的葫芦形图案,由无数细小的文字和符号组成,中央赫然写着"回阳散全方"五个大字。
"这是..."程半夏的声音哽住了。
"完整的配方。
"程茯苓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字迹,"但只有一半,另一半..."她突然停住,指着图案右下角的一个印记——那是一个与秦远志瞳孔颜色相同的金褐色葫芦标记。
程半夏感到一阵眩晕。
所有的线索开始连接:匾额中的暗格、秦远志眼中的金褐色、照片背面的字迹...爷爷说的"悬壶现世时,当寻秦葫相助",原来是指这个!
"秦葫..."她喃喃道,"不是人名,而是...""秦家的葫芦标记。
"程茯苓接话,"配方缺的另一半在秦家。
"程半夏突然想起什么,冲回书房,从抽屉里取出那张合影。
在放大镜下,她终于看清了前排老者膝上的紫檀药箱——箱盖上的葫芦标记只有半边金褐色,另半边是空的!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回阳散的完整配方被分成了两部分,程家保管文字部分,秦家保管...""药引。
"程茯苓突然说,"传说回阳散需要一味特殊药引才能生效。
秦家保管的,可能就是那个。
"院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程半夏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距离秦远志约定的时间只剩西个小时。
"我们该怎么办?
"她问,"相信秦远志吗?
"程茯苓沉思片刻:"他的毒是真的。
但秦氏集团要拆济世堂也是真的。
"她握住程半夏的手,"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光绪年的地契挡不住推土机。
"程半夏望向窗外。
月光下的药圃里,爷爷亲手栽种的草药在夜风中摇曳。
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总说:"半夏啊,药有药性,人有人性,治病要先知性。
""我们分头行动。
"她突然说,"我去西山找爷爷,你留下来应付拆迁队。
"程茯苓摇头:"太危险!
西山深处有瘴气,还有野兽...""但我有回阳丹。
"程半夏拿出瓷瓶,"秦远志说这是半成品,也许能帮上忙。
"她顿了顿,"茯苓姐,你比我更懂法律程序,留下才能保住济世堂。
"程茯苓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程半夏,你果然还是那个倔丫头。
"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给程半夏,"拿着,避瘴气的。
"程半夏惊讶地认出这是程家祖传的"药王佩",历来由继承人佩戴。
"这...""别多想。
"程茯苓别过脸去,"我只是借给你,回来要还的。
"晨光微熹时,程半夏收拾好行装。
她把地契和回阳丹贴身放好,又将羊皮纸配方拍照存在手机里。
临行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济世堂的正堂——药柜、匾额、爷爷常坐的那把藤椅,一切都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中,像一幅被时间遗忘的水墨画。
"找到爷爷,保住医馆。
"她对自己说,推开了大门。
门外,秦远志靠在一辆黑色越野车旁,己经换上了登山装束。
晨光中,他眼中的金褐色更加明显,像是两簇小小的火焰。
"准备好了?
"他问。
程半夏点点头,却没有立即上车。
"秦远志,"她首视他的眼睛,"如果找到爷爷,你能保证秦氏集团放弃拆迁吗?
"秦远志沉默片刻:"我不能保证。
"他坦诚地说,"但我可以争取时间。
""怎么争取?
""用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印章,"秦氏集团创始人印。
盖在地契上,至少能拖延一个月。
"程半夏认出了印章上的葫芦图案——与照片中紫檀药箱上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帮我们?
"她最后问,"只因为中毒需要解药?
"秦远志拉开车门,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还因为,"他的声音很轻,"程老是我唯一的师父。
"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一片尘土。
后视镜里,程茯苓的身影站在济世堂门前,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转弯处。
程半夏握紧口袋里的瓷瓶。
她不知道这次西山之行会揭开什么秘密,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关于济世堂、关于回阳散、关于程秦两家的恩怨,她所知道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而真相,或许就藏在西山绝壁上的"龙血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