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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志远是被浓重的煤烟味呛醒的。他睁眼时正对着斑驳的水泥天花板,墙角挂着蛛网,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身下的凉席硌着后背,汗水把蓝白格子床单洇出深色痕迹。

"小远,该上学了。"门外传来母亲压低的声音,木门推开时带进走廊里煤球炉子的烟气。

周志远猛地坐起来,搪瓷缸里半缸凉白开晃出细碎波纹,映出他十七岁的面容。

手指颤抖着抚过光滑的下巴,镜子里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军绿色书包斜挎在椅背上。窗台上摆着印有"劳动光荣"的搪瓷盆,

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座钟指向六点十五分。这是1983年的初夏。他跌跌撞撞冲到公共水房,

自来水带着铁锈味冲在脸上。瓷砖墙缝里长着青苔,剥落的墙皮下露出暗红色砖块。

隔壁王婶在淘米,竹筛里漾起的水花溅湿他的布鞋。"小远今天脸色不好啊?

"王婶的解放鞋踩着水渍,"听说你们快预考了?"周志远盯着水池里打转的菜叶,

突然转身往家跑。母亲正在煤炉前煎鸡蛋,铝锅边沿结着厚厚的油垢。

他扑进厨房抱住这个四十出头的女人,闻到她围裙上的葱花香。"这孩子,

鸡蛋要糊了..."母亲用锅铲轻轻拍他后背,铁锅滋滋作响。

父亲周建国蹲在门口修自行车,蓝工装蹭满机油。看到儿子出来,

他摘下前进帽擦了把汗:"昨天厂里发了白糖票,让你妈给你冲糖水喝。"周志远眼眶发酸。

他记得这一年父亲查出尘肺病,从此再没能直起腰。而现在,这个男人的背还挺得笔直。

去学校的路上,梧桐树影斑驳落在柏油路面。供销社橱窗里摆着永久牌自行车,

玻璃上贴着"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街角副食店前排着长队,

穿的确良衬衫的妇女挎着竹篮,篮子里露出捆着稻草的带鱼。教室里的水泥地洒了水,

暑气混着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同桌陈卫国正在啃菜包子,油渍渗过草纸沾在课桌上。

见周志远进来,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本卷边的《射雕英雄传》:"昨晚看到梅超风出场,

吓得我差点尿炕。"前桌的何莉莉转过头,麻花辫扫过周志远的钢笔。

她指着黑板报上的高考倒计时:"还有三十七天,你志愿真填省师范大学?

"周志远摸着课桌右下角自己刻的"早"字,突然站起来。粉笔断在老师手里,

全班都看向这个突然冲出教室的少年。他跑过栽着冬青的操场,翻墙时军裤被铁刺勾破。

老邮局门口的报刊亭挂着最新期的《大众电影》,封面是刚演完《少林寺》的李连杰。

周志远攥着兜里仅有的五毛钱,买了三张八分邮票。"同志,汇款单。"他把钱拍在柜台,

玻璃板下压着全国各地邮资表。父亲工作的水泥厂在城西,这会儿应该正在开早间安全会。

汇款单收款人写着"周建国",附言栏歪歪扭扭写着:速去医院检查肺。

寄件人地址是胡乱编的东风街道,周志远知道邮递员根本不会深究。

回家的路上经过国营菜场,水磨石地面上汪着血水和鱼鳞。卖豆腐的老汉敲着梆子,

竹匾里的豆腐还冒着热气。周志远站在副食店橱窗前,看着玻璃罐里的话梅糖,

突然想起妹妹小芳总把糖纸夹在课本里当书签。夕阳把筒子楼的走廊染成橘红色。

公共厨房飘出炒辣椒的呛味,谁家的收音机在放《泉水叮咚响》。周志远摸出钥匙开门时,

听见屋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爸,厂里最近是不是又在磨机车间赶工?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手指摩挲着掉漆的搪瓷缸。缸身上"劳动模范"的红字已经褪色。

周建国摘下老花镜,晚报上登着严打新闻:"你怎么知道?

新接了化肥厂的订单..."话没说完,周志远已经把温好的中药端过来。

这是他中午跑遍药材公司配的川贝枇杷膏,用的是说要买参考书的钱。

夜里躺在咯吱响的木板床上,周志远盯着窗外的月光。前世父亲确诊时已经是三期尘肺,

咳嗽起来像破旧的风箱。而现在,他听到隔壁传来断续的鼾声,虽然粗重却还算顺畅。

第二天课间操时,陈卫国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吗?友谊商店后巷有人换外汇券。

"他比划着从香港亲戚那学来的数钱手势,"十斤粮票能换张侨汇券,

华侨商店的麦乳精..."周志远望着操场边晾晒的被单,

国营被服厂的蓝白条纹在风里起伏。他突然抓住陈卫国的胳膊:"帮我个忙。

"放学后两人溜进厂区废料场,在生锈的机床零件堆里翻找。

周志远记得这里年底要改建成录像厅,现在还能捡到报废的轴承钢珠。陈卫国擦着汗抱怨时,

他已经装了小半袋钢珠。周日清晨的鸽子市人头攒动,竹筐里的活鸡扑棱翅膀。

周志远蹲在角落铺开报纸,钢珠五毛钱十个,配着从废品站收来的牛皮筋。

穿中山装的中年人驻足时,他适时递上自制的弹弓:"给孩子玩,打麻雀准得很。

"傍晚数着挣来的八块三毛钱,周志远买了半斤五花肉。肉票是找邻居李婶借的,

答应月底还她两张肥皂票。母亲看着案板上的肉直皱眉,他笑着说作文比赛得了奖。

高考前最后一周,周志远开始往夜市跑。文化宫墙根摆满小摊,昏黄的路灯下,

卖磁带的小贩用双卡录音机放《乡恋》。他支起折叠桌,上面摆着连夜赶制的试题集。

"去年高考真题,手抄答案详解。"周志远用红笔在封面画上五角星,

"押中三道大题不要钱。"戴眼镜的女生犹豫着翻看笔记,

忽然指着几何题解法:"这个辅助线画法和老师教的不一样...""但是更简便,对吧?

"周志远抽出草稿纸,"你看,用梅涅劳斯定理三步就能解。"渐渐有人围过来,

有个干部模样的男人直接买走三本。收摊时清点收入,牛皮纸信封里已经塞满零钱。

周志远留下明天的本钱,剩下的去邮局汇给了在县中学复读的妹妹。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那天下着雨,周志远把钢笔别在胸前。教室外墙的爬山虎滴着水,

油墨味的试卷被雨水打湿边角。他站在走廊里,看着年轻的面孔们欢呼雀跃,

忽然被陈卫国从背后抱住:"老子终于解放了!"放榜那天,周志远的名字排在红榜第三位。

校长在晨会上念到"省师范大学"时,母亲正在台下抹眼泪。父亲特意请了半天假,

工作服都没换就赶来了,胸前的厂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回家的路上经过百货大楼,

橱窗里新到的红色连衣裙要十八块九毛钱。周志远摸着兜里夜市摆摊攒下的积蓄,

想起前世妹妹出嫁时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夏夜的风吹动电线,

蝉鸣声里混着邻居家的电视声。周志远躺在屋顶凉席上,夜空中的银河比四十年后清晰得多。

父亲在楼下修自行车,工具碰撞声和母亲的唠叨织成温暖的网。

他知道水泥厂年底要引进德国设备,知道友谊商店明年会开始卖进口彩电,

更知道在时代浪潮拍岸之前,有些遗憾还来得及挽回。远处火车鸣笛声惊起夜鸟,

月光照亮他枕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上面"汉语言文学系"的字样正泛着温柔的微光。

二周志远在邮局门口数着刚到手的汇票,三十二块七毛钱在手心攥出潮气。

八月末的蝉鸣撕扯着柏油路上的热浪,他特意绕到百货公司,在文具柜台前站了许久。

"同志,要买活页本吗?"售货员敲着玻璃柜,"新到的上海产,带塑料封皮。

"他的目光却落在角落的铁皮铅笔盒上。银灰色盒面印着火箭图案,

按下弹簧钮会弹出三格暗屉。前世妹妹总用报纸包铅笔,文具袋是碎布头缝的。

"给我拿两个。"他说完又改口,"不,三个。"最后一个给陈卫国,

那家伙还在用装注射剂的纸盒当铅笔盒。回家的路上经过国营菜场,周志远称了半斤什锦糖。

玻璃罐里挑出橘子瓣的和话梅糖,用印着红双喜的油纸包好。路过废品站时,

他瞥见墙角堆着几捆旧挂历,彩印的美人头在灰尘里微笑。母亲正在走廊煤炉上熬绿豆汤,

铝锅盖被蒸汽顶得噗噗响。周志远把糖塞给妹妹小芳,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哥,

这个月不是才吃过糖...""高考奖励。"他眨眨眼,转身帮母亲扇炉火。

煤烟熏得眼睛发涩,却比四十年后的雾霾多了人间烟火气。父亲下班带回个西瓜,

说是厂里发的防暑福利。周志远摸着瓜皮上的纹路,想起后来超市里整齐划一的海南西瓜。

现在这个肯定产自郊区瓜田,说不定还沾着夜露。夜里全家围坐在竹床上分瓜,

铁勺刮过沙瓤的声音格外清亮。小芳把瓜子晒在窗台上,说要攒着过年炒。

周志远忽然说:"爸,厂里要组织体检吧?"周建国吐着黑籽:"下周三,怎么?

""我陪您去。"他盯着父亲指间的老茧,"听说现在有胸透检查了。

"月光透过纱窗漏进来,在水泥地上织成菱形的网。

周志远听见父母在里屋低语:"小远最近懂事得不像话..."母亲的声音带着欣慰的哽咽。

开学前最后一周,周志远开始往文化宫夜市跑。他用卖高考笔记的钱批发了二十条玻璃***,

淡紫色的包装纸上印着烫金英文。八十年代初的姑娘们还穿着棉布袜,

这种尼龙袜能隐约透出脚踝曲线。"香港最新款,友谊商店卖断货的。"他支起折叠桌,

特意摆上从废品站收来的穿衣镜。穿碎花连衣裙的姑娘们红着脸凑过来,

有个烫卷发的时髦女郎直接买了三条。收摊时清点钞票,周志远摸到张皱巴巴的侨汇券。

他想起黑市上有人专收这个,能换到华侨商店的紧俏货。路灯下算账的影子拖得很长,

远处传来夜班电车的叮当声。大学报到那天,周志远背着母亲新缝的被褥。

绿皮火车喷着白汽进站时,小芳突然往他兜里塞了个铁皮盒。打开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糖纸,

最上面那张印着大白兔。"哥,省城的东西贵..."小姑娘绞着麻花辫,"你留着换钱。

"周志远揉乱她的刘海,把铁皮盒仔细收进行李袋。火车启动时,

他看见父亲追着车厢跑了几步,蓝工装渐渐缩成小点。省师大的梧桐大道洒满秋阳,

迎新处的学长戴着茶色眼镜,用铁皮喇叭喊:"中文系这边排队!

"周志远在花名册上签名时,注意到有个叫苏明月的女生,地址栏写着"上海虹口区"。

宿舍是八人间,铁架床挨着掉漆的绿墙。周志远分到下铺,邻床男生正在用搪瓷缸泡麦乳精,

奶粉香混着油漆味在空气里浮沉。窗台上摆着个半导体收音机,

滋滋啦啦放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周末他去邮局给家里汇钱,

营业员核对地址时多看了他两眼。汇款单附言栏写着"买电风扇",想到父亲夜里总被热醒,

周志远又添了句"别舍不得用"。深秋时开始流行滑雪衫,周志远倒腾起服装生意。

他从温州批发来仿军大衣,呢料挺括,毛领用的是人造毛。为避人耳目,

他在师范附小后巷交易,学生们管这叫"地下供销社"。有天傍晚刚收摊,忽然听见警笛声。

周志远抱着没卖完的大衣翻墙,铁丝网勾破裤腿。蹲在荒草堆里喘气时,

他摸到大衣内衬缝着的暗兜——这原本是为藏钱准备的,现在倒像在嘲笑他的慌张。

寒假回家,周志远给父亲买了护膝,羊皮毛的。周建国试戴时直说浪费钱,却整晚没舍得摘。

小芳的礼物是带磁铁的铅笔盒,开合时会"咔嗒"响,小姑娘睡觉都抱在怀里。

年夜饭多了道红烧带鱼,母亲说是用肉票跟邻居换的。周志远嚼着炸得酥脆的鱼骨,

听父亲说厂里要分房了:"要是能分到向阳的,就把你奶奶接来住。

"守岁时全家围炉烤橘子,香甜的热气漫过糊窗缝的报纸。

周志远望着门楣上新贴的"五好家庭"奖状,忽然想起前世父亲咳血染红的那张,

喉头猛地发紧。开春后,周志远在校园里发现商机。女生们开始热衷编织,

他便托陈卫国从义乌捎来膨体纱线。图书馆后门的石桌成了交易点,

他兜里总揣着编织花样图——其实是前世刷短视频记的韩式针法。有天苏明月来买毛线,

上海姑娘说话像百灵鸟:"你这里有没有《血疑》里幸子同款的?

"周志远连夜赶制出白色围巾,缀着樱花图案,第二天就换来三张侨汇券。渐渐地,

他床底下的铁皮箱装满了各种票证。粮票换布票,工业券换糖票,

像在玩一场***的排列组合游戏。有次用十张澡票换了本《朦胧诗选》,

转手卖给文学社的学长,净赚五块钱。五月的校园开满夹竹桃,周志远收到妹妹的来信。

信纸是从作业本撕的,字迹工整:"哥,我考上重点班了。妈把空酱油瓶都卖了,

给我买了双白球鞋。"信尾画了个笑脸,墨水被泪水洇开过。暑假回家,

周志远在火车站看见父亲举着接站的纸牌。蓝工装洗得发白,但背依旧挺直。

尘肺病的阴影似乎被蝴蝶效应吹散,只有他知道这是多少次偷偷往家寄药的结果。

晚饭时母亲端出搪瓷盆装的酸菜鱼,说是跟四川邻居学的。周志远咬到颗野山椒,

呛得眼泪直流,却笑得停不下来。筒子楼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谁家孩子在背乘法口诀,

错把"七八五十六"念成"五十八"。夜里躺在咯吱响的木板床上,

周志远听见父母在厨房低语:"小远给的灵芝粉真管用,

今年冬天都没怎么咳..."月光漏进纱窗,照见五斗柜上那瓶没开封的川贝枇杷膏,

糖浆在玻璃瓶里泛着琥珀色的光。三蝉鸣最盛的午后,

周志远蹲在宿舍楼后晾衣绳下清点票证。铁皮盒里粮票按年份摞成小方块,

工业券用橡皮筋扎着,最底下压着三张侨汇券。远处篮球场传来喝彩声,

他忽然听见苏明月的声音:"周同学,教务处找你。"女生的白凉鞋停在斑驳树影里,

裙摆扫过冬青叶子。周志远合上铁皮盒的瞬间,看见她腕间闪过银光——是块上海牌手表,

表带调得很松,在纤细手腕上晃荡。系主任办公室的吊扇吱呀转着,玻璃板下压着教师合照。

王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有同学反映你倒卖商品。

"报纸上登着《关于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通知》,油墨味混着风油精的气息。

周志远望着窗外晾晒的被单,水珠坠在尼龙绳上折射虹光:"老师,我是在勤工俭学。

"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汇款单存根,"家里供妹妹念书不容易。

"教授的目光在"周小芳"的名字上停留许久,

最后叹着气抽走他兜里的侨汇券:"下不为例。"窗外的蝉突然集体噤声,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周末去邮局汇款时,周志远特意绕到淮海路。

华侨商店橱窗里摆着日立彩电,穿中山装的男人正用侨汇券买雀巢咖啡。

他摸出最后一张券换了罐麦乳精,铁罐上的棕榈树图案被手心汗渍洇花。回程的电车上,

他遇见苏明月。上海姑娘抱着牛皮纸包的新书,刘海用发卡别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也去外文书店?"她指着周志远手里的罐头,"这个要配炼乳才好喝。

"夕阳把电车座椅染成蜜色,苏明月说起虹口区老宅的梧桐树。

周志远望着她腕表反射的光斑,忽然想起前世妻子也爱这样别发卡,

只不过后来都换成镶钻的卡地亚。立冬那天,筒子楼里飘出熬猪油的香气。

周志远刚进门就听见父亲在咳嗽,声音像钝锯子拉木头。装灵芝粉的玻璃瓶空了,

床底下的川贝枇杷膏不知何时被打开过。"分房名单下来了。"母亲搅着锅里的白菜粉条,

"咱们排四十七号。"铝锅盖上的水珠坠进煤炉,滋起一小簇灰烟。

周志远摸着五斗橱上的分房公告,油印字迹有些模糊。他知道前世这时父亲已经病重,

全家放弃了分房机会。而现在,名单末尾用红笔圈着的"周建国"三个字,

像枚将熟未熟的朱砂痣。夜里他蹲在公共厕所改成的淋浴间,热水器忽冷忽热。

墙皮剥落处露出七十年代的标语残迹,水雾中隐约可见"抓革命"三个字。

突然听见隔壁李婶扯着嗓子:"听说了吗?要拆迁!"湿毛巾啪地摔在水磨石地上。

周志远想起这片筒子楼确实在八五年拆建,但父亲的分房资格会因此失效。热水突然变凉,

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周末的鸽子市比往常热闹,周志远在旧书摊前驻足。

泛黄的《机械设计手册》要价五块,他摸着封面上的厂徽,

突然问摊主:"有水泥厂内部资料吗?

"穿工装裤的老汉从麻袋底掏出本红皮册子:"这个得加钱。"周志远翻开看到德文图纸,

付款时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年底那批德国设备安装时会出事故,而父亲是机修组长。

寒假前最后一场雪落满校园,周志远在图书馆抄录德汉词典。苏明月把热水袋推过来时,

他正对照着翻译安全阀参数。女生睫毛上沾着雪花:"你要改行当工程师?"他没解释,

只是把暖水袋推回去。窗外的雪渐渐盖住自行车棚,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

像春蚕啃食桑叶。年关将近的筒子楼格外喧闹,周家却弥漫着中药味。

周建国这次体检查出了阴影,诊断书在五斗柜抽屉里藏着。周志远在厨房煎药,

看着母亲用铝勺搅动褐色的汤,忽然说:"妈,咱家该装部电话。

"除夕夜的风卷着爆竹碎屑往屋里钻。周志远给妹妹买了件红棉袄,

小姑娘试穿时碰倒了醋瓶。年夜饭照样有红烧带鱼,父亲却只吃了半碗饭。

新贴的春联墨迹未干:"改革春风吹大地,富民政策荡神州。"守岁时周志远溜到屋顶,

远处工地塔吊亮着红灯,像悬在夜空的糖葫芦。他摸出铁皮盒,月光下糖纸闪着微弱的光。

前世妻子总笑他收集废纸,却不知这些糖纸救过妹妹的急性阑尾炎。初五迎财神那天,

周志远在厂区废料场有了意外发现。生锈的钢架下埋着半截保险箱,德国造,锁眼结着蛛网。

他用铁丝捅开时,陈卫国突然从背后窜出来:"***!这能卖多少钱?

"箱子里只有本泛黄的工作日志,扉页写着"技术科 张为民 1978"。

周志远翻到十一月十七日那页,手指突然僵住——正是父亲出事那天的事故记录。

雪水顺着钢架滴在颈后,凉得刺骨。他忽然抓起铁锹:"快埋回去!

"陈卫国边填土边嘟囔:"这破本子能有啥用..."周志远没说话,

只是把日志藏进滑雪衫内袋。远处水泥厂烟囱冒着白烟,像根直插云霄的粉笔。

四水泥厂的空压机发出老牛喘气般的轰鸣,周志远攥着翻译稿的手心沁出冷汗。

父亲正蹲在德国进口的辊压机前,蓝色工装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像幅渐变的水墨画。

"压力阀参数不对。"他指着手中泛黄的日志本,"德方给的说明书把兆帕标成了公斤力。

"油污斑斑的稿纸上,他手写的修正数据像群慌乱的蚂蚁。周建国摘下沾满粉尘的口罩,

露出被岁月凿刻的脸:"你哪懂这些..."话音未落,辊压机突然发出尖锐啸叫。

周志远扑过去扳动应急阀的瞬间,父亲被气浪掀翻在地。

1984年春天的阳光穿透车间天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牢笼。

苏明月就是这时闯进来的。上海姑娘的白球鞋踩在油污上直打滑,

怀里抱着他落在图书馆的德汉词典。当安全阀喷出的高温蒸汽掠过她发梢时,

周志远才想起今天是约好补习德语的日子。厂医室飘着碘伏的味道,

父亲胳膊上的烫伤泛着可怖的水光。周志远用棉签蘸着獾油,

忽然听见苏明月在门外背诵《GC宣言》德文版。少女清亮的声音撞在斑驳墙面上,

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傍晚的筒子楼飘着炝锅的葱花香。

母亲把红烧肉全夹进他碗里:"厂里要给老周记功呢。"周志远嚼着发硬的肉皮,

想起前世父亲就是在表彰会后咳出第一口血。夜里他蹲在公共水房搓洗工装,

肥皂泡里浮着铁锈色的回忆。苏明月突然出现,

月光把她影子拉得很长:"那本日志...你早知道会出事?"水龙头滴滴答答奏着夜曲。

周志远拧干衣服,看见她腕表反射的冷光:"明天文化宫有费翔演唱会,要票吗?

"拆迁公告是周日贴出来的,红头文件盖着城建局大印。李婶的搪瓷盆摔在地上,

腌萝卜干滚得到处都是:"作孽哟!

刚分到的向阳房..."周志远盯着公告末尾的补偿方案,突然冲向废品站。

在堆积如山的旧报纸里,他翻出三年前的《城市GH条例》,油墨已晕染成模糊的云。

当"原地回迁"四个字在霉味中浮现时,少年笑出了眼泪。黑市交易点设在录像厅后巷,

周志远用五张侨汇券换来包红塔山。穿皮夹克的中年人吐着烟圈:"你小子要的消息,

在东风印刷厂二车间。"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剖开1984年的春夜。

周志远翻墙潜入厂区时,听见印刷机吞吐纸张的轰鸣。在成品仓库最深处,

他找到了提前印制的拆迁补偿协议——比公告版本多出"工龄折算面积"的条款。

母亲连夜召集邻居开会,十五瓦灯泡下浮动着焦虑的烟圈。

周志远把协议复印件拍在掉漆的方桌上:"明天去城建局,带着工作证和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