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洗手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两道粉杠在冷光下清晰得刺眼。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细雪,落在实验楼外的香樟树上沙沙作响。
江沐晨的微信消息就是这时候跳出来的:"涵涵,老地方等你。
"后面跟着个拥抱的表情包。
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把验孕棒塞进书包夹层时,指尖蹭到解剖课上沾的福尔马林,刺鼻的药水味突然让我鼻尖发酸。
推开咖啡厅玻璃门时,暖气混着拿铁香气扑面而来。
江沐晨坐在我们常坐的靠窗卡座,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凌厉。
看到我进来,他抬手招了招,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吊灯下闪过寒光——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晨哥......"我刚要开口,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掌心的冷汗浸湿了我的腕表带,我这才发现他睫毛上凝着细碎水珠,不知是融化的雪还是别的什么。
"涵涵,我闯祸了。
"他喉结滚动,另一只手在桌面画出凌乱水痕,"药企新研发的抗癌针剂,临床试验数据造假......"他每说一个字,我的指甲就陷进掌心更深一分。
上周帮他整理的实验报告还躺在我电脑里,那些漂亮的数据曲线此刻化作毒蛇缠上脖颈。
玻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泛红的眼尾像沾了胭脂:"董事会要推人顶罪,要是我不在,爸妈的心脏病......"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色羊毛围巾滑落,露出锁骨处我昨晚咬的牙印,"三年,最多三年,等风声过去我立刻接你出来。
孩子......"他颤抖的指尖落在我小腹,"等我们重新开始......"我盯着他腕表秒针走完最后一圈,窗外的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
他猛地起身,咖啡杯在托盘上发出刺耳摩擦声:"警察已经往学校来了,现在去自首还能算主动投案。
"书包里的验孕棒突然重若千钧,我踉跄着被他拽进后巷的私家车。
私立诊所的消毒水味道比实验室更呛人。
无影灯亮起时,我听见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
走廊传来护士的窃窃私语:"作孽哦,怀孕还酒驾肇事......"江沐晨帮我编的罪名,连带着手术同意书一起塞进我嘴里,苦得舌根发麻。
暮色中的看守所铁门像怪兽的嘴。
警服袖章的反光条割开雪幕,我回头时,江沐晨正把围巾往上拉。
藏青色羊绒大衣消失在转角,只剩雪地上两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三年后的秋分,我攥着释放证明站在同样的铁门前。
暴雨把柏油马路浇得发亮,远处传来外卖电瓶车的警报声。
雨幕中忽然亮起一束车灯,我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瞥见某个熟悉的轮廓——暴雨砸在释放证明上,把"梁诗涵"三个字晕染成青灰色的墨团。
我攥着湿透的纸袋倒退两步,后腰撞上公交站台的铁栏杆。
三年前塞进嘴里的手术同意书也是这种触感,粗粝的再生纸刮过喉管。
秦悦瑶家的防盗门开了道十厘米的缝,她新做的美甲扣在门框上,钻饰在楼道声控灯下闪得刺眼。
"以后别往这个片区送外卖。
"保温袋里的芋泥波波奶茶还在发烫,水珠顺着我打缕的刘海滴在帆布鞋上。
她丈夫的公文包突然在玄关发出闷响,门板重重撞上我鼻尖。
第七次被便利店拒聘后,我在桥洞下烧掉了本科毕业证书。
火苗蹿起来时才发现相片夹层里还藏着张社团合影,江沐晨的白衬衫被雨水洇成和看守所围墙同样的青灰色。
塑料燃烧的焦臭味引来巡逻警察,我抱着最后两件换洗衣服逃进24小时自助银行。
外卖站点墙上的电子钟跳成18:00,站长把头盔掼在桌上:"西区有个孕妇吐在电梯里,你去替老张顶班。
"电动车蓄电池用胶带缠了三圈,刹车时像砂纸磨过骨头。
高档小区保安用警棍戳我工牌:"蹲过号子的也敢来送餐?"暴雨在第九个催单电话响起时转为细雨,写字楼旋转门将我的影子绞成碎片。
电梯镜面映出个穿一次性雨衣的幽灵,防水靴里泡发的脚趾与怀孕四个月时的浮肿意外重合。
28楼指示牌泛着冷光,空气里浮动着某种柑橘调香水味——和江沐晨订婚宴那天喷在请柬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1907室的外卖。
"我抹掉睫毛上的水珠,走廊尽头落地窗突然掠过车灯的光斑。
玻璃幕墙折射出某个正在转身的侧影,藏青色衣角扫过防火栓的红漆。
保温袋从突然僵直的指间滑脱,鲜虾云吞面的汤汁在瓷砖上蜿蜒成奇怪的形状。
狂风撞开安全通道的门,将外卖单吹向正在闭合的专用电梯。
电子屏显示轿厢正在降往地下停车场,金属门缝里漏出一线苍白的腕表反光。
我蹲下来收拾满地狼藉时,防水靴里的脚趾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云吞面的汤汁正顺着瓷砖缝渗进地漏,倒映着走廊顶灯细碎的光。
二十八楼中央空调的风裹着柑橘香扫过后颈,我盯着电梯显示屏不断跳动的数字,指甲几乎抠进外卖包装袋的塑料提手。
"需要帮忙吗?"深灰色袖口闯入视线时,我险些碰翻刚扶正的保温袋。
年轻男人单膝点地,用纸巾裹住还在渗漏的汤盒。
他胸前挂着蓝色工牌,研发部赵启铭三个字被应急灯照得发亮。
"我自己来......"我扯着湿透的袖口想盖住左手背的烫伤疤,安全通道的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江沐晨的皮鞋声停在五步开外,那种混着雪松气息的须后水味道让我后槽牙猛地发酸。
赵启铭突然侧身挡住我发抖的膝盖,他捡起粘着虾仁的外卖单:"1907室对吗?我正好要去法务部送材料。
"保温袋被他拎起来的瞬间,我听见江沐晨的轻笑,像三年前他在警局签保释文件时钢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
电梯门即将闭合的刹那,江沐晨抬手挡住感应器。
铂金袖扣擦过我沾着油渍的工装裤,他对着镜面整理领带时,我盯着他右手小指那道月牙形疤痕——那是他逼我签认罪书时被我咬伤的。
"叮"的一声,赵启铭突然按亮二十二楼按键:"陈总监急着要合同。
"他说话时始终用半边肩膀隔在我和江沐晨中间,显示屏的冷光在他镜框上投下跳动的蓝斑。
电梯开始下降时,江沐晨的倒影突然在镜面里勾起嘴角,那是他每次算计得逞时特有的表情。
负二层停车场涌进来的穿堂风卷走最后一丝柑橘香,我数着江沐晨远去的脚步声,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
赵启铭递来湿巾时,我注意到他拇指沾着蓝黑色印泥——和当年案卷袋上的封口蜡一个颜色。
"换双鞋吧。
"他在消防栓旁放下保温袋,我这才发现右脚的防水靴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
监控探头红光扫过他欲言又止的脸,走廊尽头的应急出口指示灯突然开始频闪,像极了当年看守所每晚九点的查房信号。
自从在写字楼见到江沐晨后,我一直心有余悸。
这天暴雨刚停,接单系统突然弹出一条加急订单,送达地址是城南某间私人诊所。
我盯着订单备注栏里歪歪扭扭的"后门取药"四个字,防水靴的裂缝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脚背。
暴雨冲刷过的柏油马路泛着青灰色,我捏紧车把的手指被雨水泡得发皱。
系统提示音在头盔里炸响时,我正对着诊所后门剥落的墙漆发呆。
订单地址那栏明晃晃跳着"恒远集团"四个字,雨水顺着护目镜的裂痕渗进来,刺得眼球生疼。
前台大理石台面上的金色司徽泛着冷光,我垂头盯着靴尖的裂缝:"尾号9173的外卖。
""这不是梁小姐吗?"江沐晨的皮鞋尖抵住我正要后退的靴子,深灰色西装下摆还沾着会议室香薰的雪松味。
他食指敲了敲保温袋上的水渍,"超时十二分钟。
"苏慧敏的高跟鞋声像某种精准的节拍器,她新做的水晶甲划过订单小票:"晨哥你看,配送费才加五块钱。
"香奈儿19号的味道混着她刻意压尖的嗓音,"坐过牢的人果然廉价。
"我盯着江沐晨领带上晃动的蓝宝石领夹——那是用我第一个月实习工资买的生日礼物。
中央空调出风口突然喷出的冷风掀开保温袋,海鲜粥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
"江总何必为难送餐员。
"赵启铭的工牌带子缠在项目书上,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沾着星巴克拿铁渍,"交警队刚给我发来路况截图,西林桥匝道塌方绕行是半小时前的事。
"江沐晨突然笑出声,手指划过我头盔绑带下的疤痕:"听说老城区外卖柜最近总丢餐?"他转身时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气音说,"记得你弟弟下个月专升本政审?"苏慧敏将小票揉成团砸在我胸口,纸团弹跳着滚进防火门缝隙。
赵启铭弯腰去捡时,我瞥见他后颈有道新鲜抓痕,暗红色结痂边缘还沾着酒店浴室常见的柠檬草精油味。
"恒远的消防通道监控上周就报修了。
"江沐晨拇指抹过苏慧敏唇边蹭花的口红,眼睛却盯着我发抖的膝盖,"你猜保洁几点来收垃圾?"保温袋突然发出漏气般的嘶响,赵启铭猛地扯开魔术贴。
两只青蟹正用螯钳夹破隔温膜,姜片混着黄酒淌满电梯厅的波斯地毯。
我后知后觉想起诊所后门那个戴口罩的骑手,他递来保温箱时电子音说有赠品。
江沐晨的西裤裤脚吸饱了蟹汤,苏慧敏的尖叫声惊动了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
赵启铭拽着我冲进货运电梯时,他掌心蓝黑色印泥蹭在我腕间,和消防栓玻璃柜里新换的封条编号一模一样。
暴雨又砸了下来,我蹲在写字楼背面的外卖车停放区拧湿透的裤脚。
保温箱底层突然传来震动,匿名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是张泛黄的孕检报告单照片,拍摄角度明显来自律师事务所的档案柜。
暴雨把外卖箱砸得劈啪作响,我蹲在积水里拧裤脚时,赵启铭追了出来。
他黑色伞面挡住了我头顶的雨,另一只手还攥着从消防通道捡回来的纸团。
“前边便利店能借烘干机。”
他掏出手帕包住我渗血的指尖,那是被保温箱铝箔边划破的。
我缩手时碰到他腕骨,蓝黑色印泥蹭在皮肤上,和三天前贴在出租屋门上的催缴单颜色一模一样。
我们挤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看烘干机滚筒转动。
赵启铭的衬衫下摆沾着蟹黄,却坚持说这是最时髦的泼墨花纹。
他掏出两张揉皱的传单:“我们律所食堂在招帮厨,朝八晚五交社保。”
我盯着传单上“启铭律师事务所”的烫金标志,突然明白他后颈那道抓痕的来处——上周法制新闻里,江沐晨公司的法务代表在法院台阶上被债权人抓伤的画面闪过眼前。
“叮”一声烘干结束,赵启铭伸手去取工服外套。
袖口滑落时,我瞥见他小臂内侧的烫伤疤痕,形状像极了我当年在监狱锅炉房被溅到的烙印。
江沐晨的短信是半夜来的。
匿名号码发来张模糊照片:赵启铭正把便利店饭团塞给我,我嘴角沾着米粒。
配文显示拍摄时间是我们分别后的第17分钟,定位在城中村巷口的公共电话亭。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赵启铭的来电显示跳出来。
我望着窗外交警拖走抛锚的外卖车,闪烁的红蓝警灯映在雨水洼里,像极了四年前押解车顶旋转的警示灯。
通话提示音第七次响起时,我摸到外套内袋里那张孕检单。
塑封膜边缘翘起的尖角扎进指腹,和当年江沐晨递给我签字笔时,笔帽上那枚划伤虎口的铂金袖扣一样锋利。
手机在雨地里发出幽蓝的光,赵启铭的第七通来电在积水中渐渐暗下去。
我撑着消防栓起身时,裤兜里的孕检单被雨水泡得发软,像块即将融化的薄荷糖黏在大腿内侧。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撞坏的电动车去修车铺。
车筐里还卡着昨天没送完的麻辣烫,凝固的红油顺着铁网滴在轮胎辐条上。
修车师傅用扳手敲着变形的车架:"这得换整个前叉,五百。
"我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钞票转身离开。
路过启铭律师事务所时,保洁阿姨正在擦玻璃门,我看见赵启铭抱着文件夹快步穿过大厅,西装后摆沾着片枯叶,大约是昨夜在律所沙发上凑合过夜。
中午接单时特意避开律所附近的商圈。
可配送系统像是故意作对,接连派来三个需要刷身份证才能进入的高档小区订单。
保安第三次用探测器扫过我工牌时,对讲机里传来嗤笑:"就那个有前科的?"保温箱里的豚骨拉面在颠簸中泼出汤汁。
拐进梧桐巷时,生锈的刹车线突然崩断,车轮擦着幼儿园外墙滑出三米远。
几个接孩子的妈妈慌忙拽开孩子,彩铅画的蝴蝶风筝被车轱辘碾进污水沟。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匿名号码发来段十秒视频:赵启铭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里,能看见他正在翻看某份标着"梁诗涵案卷"的牛皮纸档案袋。
拍摄角度显示***者就站在他办公桌左侧,那里本该摆着上周我帮他挑的绿萝。
傍晚最后两单是送往城中村棋牌室的冰啤酒。
巷口路灯年久失修,轮胎碾过窨井盖的瞬间,斜刺里突然冲出辆改装摩托。
后视镜碎片擦过我锁骨时,保温箱里的易拉罐接连爆开,冰凉的酒液混着血腥味灌进领口。
肇事者头盔上的兔子贴纸在月光下反光,和江沐晨秘书电脑上那个粉色保温杯的贴纸一模一样。
我倒在被机油染黑的水泥地上,听见远处麻将牌哗啦啦的碰撞声突然静止,有人掀开油腻的塑料门帘探头张望。
警笛声从三个路口外传来。
我摸索着去够摔在垃圾桶旁的手机,锁屏壁纸不知何时被替换成监狱会见室的监控截图——画面里二十岁的我正在签字,江沐晨西装袖扣的反光恰好遮住他眼底得逞的笑意。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碎裂的屏幕上,孕检单从撕裂的外套夹层飘出来,落在某滩混合着冰啤酒与机油的积水里。
塑料封膜上的彩虹反光渐渐晕开,像极了四年前手术室无影灯在麻药生效前最后的光斑。
塑料封膜在酒液里轻轻打转时,一双磨砂黑皮鞋踩碎了水面倒映的月亮。
"怎么每次见面都这么狼狈?"赵启铭脱掉沾着机油的外套裹住我发抖的肩膀,消毒水味混着他衬衫领口的松木香钻入鼻腔。
他右耳垂有道新鲜血痕,像是被碎玻璃划破的。
我蜷缩在他怀里数着路灯倒退的节奏,锁骨处的伤口随着颠簸突突跳动。
救护车红蓝灯光扫过街边橱窗,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半年前在社区法律援助站初见时不同,此刻他睫毛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患者对利多卡因过敏?"林医生剪开我黏在伤口上的制服布料,金属镊子挑起块后视镜碎片,"这可不是普通车祸。
"消毒棉球突然压住我颤抖的指尖。
赵启铭弯腰避开护士的输液架,掌心的茧子蹭过我手背结痂的烫伤,"棋牌室后巷的监控上周刚修好。
"他声音很轻,尾音淹没在走廊突然响起的骚动中。
江沐晨的鳄鱼皮皮鞋踢开抢救室隔帘时,苏慧敏正把孕检单复印件拍在处置台上。
她新做的水晶甲划过我缝针的额头,"坐过牢的杀人犯也配当母亲?""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赵启铭突然抓起苏慧敏的手腕,她腕表内侧的防伪编码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江太太这款百达翡丽,和上个月慈善拍卖会失窃的藏品编号一致。
"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
江沐晨掐灭雪茄的动作顿住,镶钻袖扣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折射出诡谲的蓝光。
来电显示是看守所特有的虚拟号码,他后退时撞翻了处置台上的葡萄糖注射液。
"梁小姐需要留院观察四十八小时。
"林医生突然提高音量,止血钳重重搁在器械盘里,"肇事摩托车的刹车油管有人为割裂痕迹——这是刑事案。
"我摸向空荡荡的锁骨,那里本该挂着入狱前江沐晨送的金锁片。
赵启铭用棉签蘸着温水擦拭我指缝的血污,他袖口露出的银色表链硌得我腕骨生疼——和当年庭审时法警用的特制手铐是同款钨钢材质。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楼下停车场传来玛莎拉蒂急刹的刺响。
苏慧敏的香奈儿外套还挂在输液架上,内袋露出半截泛黄的股权转让协议,签署日期正是我堕胎手术那天。
"彩虹消失了。
"我盯着地板上逐渐干涸的水渍,四年前被推进手术室前,江沐晨说孩子瞳孔有漂亮的虹膜异色症。
赵启铭忽然把温热的豆浆杯塞进我掌心,杯底贴着便利店小票——打印时间是案发后17分钟,购买地点在三个街区外的加油站。
监护仪规律地跳动着。
走廊尽头,保洁员正在清理江沐晨摔碎的翡翠烟嘴,绿色碎渣在拖把下碾成齑粉。
那抹幽光让我想起他办公室消失的绿萝,以及秘书电脑里加密文件夹的缩略图——全是不同角度的监狱会见室监控录像。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我攥着豆浆杯的手指微微发颤,塑料杯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咔啦声。
赵启铭正要开口,走廊突然传来皮鞋叩击地砖的声响。
张警官的警徽在日光灯下闪过冷光,他摘下警帽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狰狞的疤痕。
“梁小姐,方便做个补充笔录吗?”他翻开笔记本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苏慧敏外套露出的协议边角。
我咽下喉间的血腥味,看着赵启铭从床头柜抽屉取出个塑料袋。
里面是褪色的帆布包,边缘还沾着监狱洗衣房的蓝色编号章。
指腹触到内层破洞时,硬物硌得我指尖生疼——那部老式诺基亚藏在夹层整整四年,电池居然还剩半格电。
2019年3月14日,23:07。
收件箱躺着两条未读短信。
“涵涵,看守所后巷第三个监控盲区有惊喜”、“宝宝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江念安好不好”。
发送时间比案发时间早了四小时,定位在***地下车库的私人电梯间。
张警官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深痕:“江沐晨当时开的玛莎拉蒂,行车记录仪数据至今缺失。”
他手机突然震动,鉴证科发来的照片里,加油站监控拍到了江沐晨助理的侧脸,那人手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的时间,与我收到短信的时间完全重合。
赵启铭突然伸手关窗,楼下车灯扫过对面住院部天台,两个黑影正举着长焦镜头。
我摸到帆布包夹层里干枯的绿萝叶片,突然想起江沐晨办公室那盆植物消失前,泥土里埋着枚微型存储卡。
午夜查房的林医生带来个保温桶,底层压着张字迹潦草的处方笺:“VIP病房的碎玻璃渣里检测出致幻剂成分”。
监护仪的心跳波纹剧烈起伏时,我听见楼下传来金属刮擦声,像是有人在撬动苏慧敏那辆红色保时捷的车牌。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指示灯突然熄灭,保洁员的拖把桶翻倒在地。
赵启铭把我推进消防通道的瞬间,我瞥见江沐晨的司机正在撕扯护士站的访客登记簿,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银灰色U盘,和当年探监时递给我的离婚协议书用的是同款加密芯片。
天台的风卷起我病号服的衣角,远处江氏大厦顶层的应急灯诡异地闪烁了三下。
赵启铭将老式手机藏进我石膏夹层时,低声道:“看守所后巷那个监控盲区,上月刚被划进旧城改造拆迁范围。”
江沐晨的司机攥住我石膏腿的瞬间,我闻到了刺鼻的氯仿气味。
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突然扭曲成漩涡,最后残存的画面是赵启铭被三个白大褂按在护士台,他挣扎时碰翻了插着绿萝的玻璃瓶。
金属锈味钻进鼻腔时,我正被捆在生锈的钢管椅上。
手腕的约束带磨破了结痂的烫伤,江沐晨皮鞋碾过满地碎玻璃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摘下我脸上的黑布,身后巨型反应釜的观察窗映着城南化工厂褪色的招牌。
“诗涵还是这么聪明。”
他晃着从石膏夹层挖出来的老式诺基亚,屏幕定格在发送成功的定位坐标,“可惜看守所后巷拆迁,你最爱的糖炒栗子摊再也找不回了。”
我盯着他西装内袋的银灰色U盘,探监室铁窗透过的阳光忽然刺痛眼睛。
那年他说要给我新生活,却用离婚协议书换走了我替他顶罪的签字笔。
此刻他撕开我病号服口袋,我趁机咬住他手腕,帆布包夹层的干枯绿萝叶簌簌掉落。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汽油桶,赵启铭的吼声混着张警官的鸣枪声刺破铁皮屋顶。
江沐晨突然掐住我脖子,冰凉的刀尖抵住当年剖腹产留下的疤痕:“你以为那些碎玻璃里的致幻剂检测报告能扳倒我?”苏慧敏的红色高跟鞋就是这时踩碎了满地玻璃渣。
她举着正在播放监控视频的手机,画面里江沐晨正往我病房的吊瓶注入透明液体。
“你说过只是普通安眠药!”她颤抖的声音惊飞了梁架上的乌鸦,江沐晨反手将她推倒在生锈的齿轮堆里。
赵启铭的拳头带着风声擦过我耳畔时,我摸到了藏在鞋底的微型存储卡——那盆消失的绿萝泥土里,藏着江沐晨行贿看守所长的录音。
张警官的子弹精准击穿江沐晨右肩时,生锈的钢管椅终于被赵启铭用消防斧劈开。
三个月后,我在外卖箱底层发现赵启铭藏的求婚戒指。
阳光透过奶茶店的落地窗,我无名指上的银圈忽然变成手铐的冷光。
客人催促的***惊得我打翻杨枝甘露,粘稠的汁液顺着塑料台布蔓延,像极了化工厂地上那滩混合着汽油与血污的水渍。
警车鸣笛从街角掠过时,我本能地将电动车拐进小巷。
后视镜里赵启铭追来的身影渐渐模糊,手机地图上“看守所旧址”的灰色标志,正在旧城改造的施工围挡里明明灭灭。
电动车轮胎蹭过巷口青苔时,我听见塑料外卖箱里的求婚戒指撞在隔板上发出脆响。
赵启铭上个月偷偷把它塞进我常穿的那件黄色冲锋衣内袋,却被我发现后藏进了保温箱夹层——奶茶店落地窗折射的银光至今仍在梦里化作手铐,勒得我肋骨发疼。
"社区烘焙班周三开班。
"李婶把宣传单塞进我手里,薄荷味护手霜的气味混着油墨味钻进鼻腔。
她身后公告栏贴着我的剪纸作品《向阳花》,上个月残疾人义卖活动里唯一售罄的手工艺品。
面团在掌心揉搓的触感让我想起看守所糊纸盒的日子。
张大妈捏着裱花袋凑过来,杏仁粉簌簌落在我的黄油曲奇上:"小梁以前在监狱也学烘焙?"她新烫的羊毛卷随着笑声颤动,烤箱暖光将她影子拉成铁栅栏的形状。
赵启铭钉在窗台的木芙蓉突然被暴雨打折,花苞坠在防盗网锈迹斑驳的接缝处。
我盯着社区活动中心玻璃门上的雨痕,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比外卖订单提示音还要机械:"是,学了三年。
"奶茶渍在帆布鞋上结成褐色硬块,混着雨水洇湿了装裱花嘴的塑料袋。
李婶递来的热可可腾起白雾,氤氲了墙上"刑满释放人员帮扶项目"的铜牌。
张大妈在茶水间压低的嗓音像生了锈的裁纸刀:"我家囡囡可不敢吃牢饭做的点心。
"手机在裤兜震动第五次时,烤箱计时器刚好响起。
我握着滚烫的烤盘冲进消防通道,奶油焦糖的甜腻裹着霉味灌进气管。
赵启铭的未接来电在锁屏界面亮成猩红的一点,像化工厂爆炸那晚监控器闪烁的红光。
浴室花洒喷出的热水将剪纸留下的指腹划痕泡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