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我都等半个小时了！"手机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马上到，您在几楼？""六楼，不会连这个都要问吧？"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眼灰暗的楼道，肩膀上的保温箱压得骨头生疼。
六楼，十二层台阶，饭菜凉了要被投诉，迟到了要被扣钱。
这些规则刻在他的脑子里，像一把刀，一天天割着他的尊严。
他一步步爬上楼梯，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
夏末的闷热让呼吸变得困难。
六楼到了，他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有人问。
"您好，外卖。
"门开了条缝，一只手伸出来。
"放这就行。
""需要签收一下。
""麻烦死了，放那不就行了？""系统要求签收，否则——""行行行。
"门猛地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抓过他手中的收据，龙飞凤舞地画了个圈。
"满意了吧？""谢谢，请确认一下餐品。
"男人扫了眼保温箱里的餐盒，表情突然扭曲。
"这菜都凉了吧？我点了半小时前，你们就这服务态度？""抱歉，路上塞车，电梯也坏了——""借口。
"男人翻了个白眼，"算了，拿走吧。
""什么？""我不要了，你们平台申请退款。
""可我已经送到了，系统显示——""我说不要就不要！凉了的饭谁吃？赶紧拿走！"男人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他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
六层楼的台阶，三十分钟的等待，全白费了。
"先生，按规定送达的餐品不能拒收，否则会产生餐费损失——""你威胁我？"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你知道我是谁吗？"当然不知道，又一个以为自己很重要的普通人。
"我不是威胁，只是按规定——""去***规定！"男人猛地把餐盒推向他，滚烫的汤洒在他的手上。
刹那间，他感到一股热流冲向大脑，手指微微颤抖。
"我不吃了，告诉你们老板，服务态度差到家了！"男人还在咆哮。
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突然笑了。
这是今天第七单被拒收的外卖，第七次被羞辱的经历。
"好的，先生，我这就走。
"他轻声说，把食物放回保温箱，低头离开。
楼梯间阴暗潮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的背包里装着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前天从药店买的泻药。
只要几滴，就能让那些傲慢的人在厕所里度过难忘的一晚。
他的手指摸到了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他深呼吸，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不值得。
回到电动车旁，手机再次响起。
"喂，你在哪里？我的餐怎么还没到？"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马上到，先生，十分钟内。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骑上电动车，融入了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三年前，他还是那个穿着西装，坐在格子间里敲击键盘的金融分析师。
现在，他是千万外卖大军中的一员，风吹日晒，任人宰割。
生活从来不会警告你转弯，它只会在你猝不及防时把你推下悬崖。
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发现未婚妻和上司在酒店的照片，而第二天，他被公司以绩效不达标为由辞退。
那天晚上，他差点跳下二十八楼的阳台。
但最终没有，因为不甘心，因为愤怒，因为要让背叛他的人看看，他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午后的阳光刺眼，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折叠得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微笑着，眼神清澈。
"等我，"他对自己说，"很快就结束了。
"手机震动起来，平台调度。
"喂，刘师傅，能不能多跑两单？东区缺人。
""在送了，今天已经二十八单了。
""那就再跑五单，今天给你加个餐补。
""谢谢。
"他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多跑几单，多赚点钱。
再过两个月，他就能攒够钱，启动那个已经策划了两年的计划。
一个复仇的计划，也是一个新生的计划。
电动车穿梭在车流中，他的眼睛盯着前方，思绪却飘向远处。
外卖员只是临时的身份，但却教会了他最重要的一课：这个世界不会同情弱者，只会欺负弱者。
所以，他不再做弱者。
手机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一栋高档公寓。
他停好车，拿出保温箱，抬头望着这栋曾经熟悉的建筑。
三年前，他也住在这里，3005室。
现在，他只能从侧门进入，戴着口罩帽子，像个隐形人一样送餐上门。
电梯缓缓上升，他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楼层数字跳动。
28、29、30。
叮，到了。
他走出电梯，看着熟悉的走廊，心跳加速。
3005，他曾经的家，现在属于别人。
敲门，等待。
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
她抬起头，眼睛瞪大。
"你...""您好，外卖。
"他面无表情地说。
女人手抖了一下，差点摔了手机。
"你怎么在这里？""送外卖啊，不然呢？"他递上餐盒，"一份意面，一份沙拉，一份奶茶，一共89元。
""你不是在国外吗？"女人看起来惊慌失措。
"国外？"他冷笑一声，"我去哪儿了，你不是最清楚吗？"女人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跟踪我？骚扰我？我可以报警。
"他突然感到一阵疲倦。
三年了，他怀着无数的愤怒和不甘，想象着重逢的场景。
但现在，站在曾经的家门口，他只觉得悲哀。
"签收。
"他简短地说。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电子签收板，潦草地划了一道。
"你最好别再来了。
""看你点不点外卖了。
"他收起签收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走向电梯。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短信。
"资产转移已完成，所有证据收集齐全。
随时可以行动。
"他嘴角上扬，按下了电梯按钮。
复仇的日子近了，他要让那些曾经踩在他头上的人，尝尝坠落的滋味。
电梯下降，他的心情却莫名轻松起来。
再熬一段时间，就能结束这一切。
回到电动车旁，他看了看时间，下一单已经接进来了。
目的地：金融中心，顶层办公室。
他认得那个地址，那是他曾经工作的地方，也是那个夺走他一切的男人的办公室。
他笑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巧合。
他发动电动车，向着金融中心驶去。
这一次，他不只是送餐，他要送上一份特别的"礼物"。
金融中心高耸入云，他站在大堂，身上的外卖制服让他成功混入送餐人员的行列。
保安对他视而不见，这是外卖员的通病，既存在又不存在。
电梯直达顶层，他走出电梯，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进来。
"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推开门，看到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落地窗。
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全景，云层在摩天大楼之间流动。
"放那儿就行。
"男人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他放下餐盒，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男人终于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时，表情凝固了。
"你...""好久不见，总经理。
"他摘下帽子，露出完整的脸。
"三年不见，您过得好吗？"男人迅速恢复了镇定，靠在椅背上。
"你还活着啊。
挺好。
""托您的福。
""有话直说，我很忙。
"男人看了看手表。
"我来是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
"猜猜这里面是什么？"男人的眼神变了，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U盘。
"我对你的小把戏没兴趣。
""不是小把戏，是您和几位客户的'特殊交易'记录。
三年前您把我踢出局，但忘了我手里还留着备份。
"男人脸上的血色褪去。
"你在胡说什么？""证据已经交给了证监会和媒体。
"他平静地说，"明天早上六点，全国人民都会知道您是如何操纵市场，让投资者损失数亿的。
""你敢！"男人猛地站起来，拳头砸在桌子上。
"我已经做了。
"他微笑着，"哦，还有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里，男人正在与某位知名政治人物密谋，内容涉及非法资金转移和权力交易。
"你这是在犯罪！"男人的声音颤抖了。
"不，我只是在伸张正义。
"他关掉手机，"这段录音也会一起公布。
"男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
"他俯身靠近男人，"我要你失去一切，就像三年前你对我做的那样。
"男人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
"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了？你还是那么天真。
""不，不是报复，是正义。
"他直起身，"我劝你现在就开始打包行李，或许还能赶在警察来之前逃走。
""你会后悔的。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我已经后悔了三年，现在轮到你了。
"他转身离开，留下男人一个人在巨大的办公室里。
走出金融中心，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重担终于卸下。
手机再次响起，是平台调度。
"刘师傅，还有最后三单，能送吗？""送。
"他简短回答，然后骑上电动车，融入城市的暮色中。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脸上，微凉。
他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浸湿衣服。
三年的计划终于要结束了，明天，那个夺走他一切的男人将会身败名裂。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预想中的***，只有一种空洞的释然。
最后一单是送到一家小餐馆，店主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小伙子，淋湿了吧？进来喝杯热茶。
"老人热情地招呼他。
"谢谢，不用了，我还有单要送。
""这么晚了还送啊？歇会儿吧，外面雨大了。
"老人坚持道。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进了店里。
老人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你是不是有心事？"老人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看人很准的。
"老人笑道，"年轻人，有些事情放下比抓住更需要勇气。
""有些伤害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低声说。
"报复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和对方都陷入更深的痛苦。
"老人叹了口气，"我也曾经被人欺骗，失去一切，差点走上绝路。
""那您后来怎么办的？""我选择原谅，然后重新开始。
"老人指了指这家小店，"现在我有了这个小店，每天能见到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故事，生活反而比以前充实多了。
"他沉默地喝完茶，站起来准备离开。
"谢谢您的茶，和建议。
""不客气，年轻人。
记住，人生很长，不要把最好的时光浪费在仇恨上。
"老人微笑着挥手告别。
他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他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
"他说，"明天的事，取消吧。
"电话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你疯了？准备了三年，就这么放弃？""不是放弃，是放下。
"他望着远处的灯光，"我想通了，报复不会让我快乐，只会让我继续活在过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重新开始。
"他说，"明天，我去应聘那家我一直想进的科技公司。
"挂掉电话，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三年来第一次，他不再被仇恨和痛苦束缚。
他骑上电动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明天还要早起送早餐，但这可能是他做外卖员的最后一天了。
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他找回了自己。
手机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听说你回来了。
我们能见面谈谈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林小雨"他看着前女友的名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回复。
最终，他删除了这条消息，没有回应。
有些过去，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它过去。
他现在只想向前看。
电动车驶过一条条街道，他感受着夜风拂过脸庞，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希望。
也许，明天真的会更好。
回到出租屋，他打开灯，简陋的单间映入眼帘。
床上散落着外卖单和计划表，墙上贴满了那个男人和前女友的照片，还有各种剪报和资料。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张张撕下这些资料，扔进垃圾桶。
三年的执念，就这样被他亲手终结。
当最后一张照片也被撕下时，他感到一阵释然。
墙壁空了，但他的心却充实了。
他拿出手机，给平台发了一条消息：明天不接单，准备辞职。
然后，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第一次没有噩梦地睡去。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闪烁，生活仍然艰难，但至少，他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外卖员的身份即将结束，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晨，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坐起身，盯着空荡荡的墙壁。